意识到那尾音里带了点哭腔,隋星的脊背蓦然僵了一瞬。
“——我以为我只是吓唬他们一下,”成愿断断续续地说,“我想着,如果他们心虚,就会收手……就算不会收手,也至少会停一下,给我们留出时间。”
真的哭了。隋星整个人呆滞在原地,突然有点手足无措。
他什么时候看过成愿哭?这人被捕时没哭,被架上法庭时没哭,甚至被千夫所指时都一点情绪波动也没有。哭对于成愿来说代表什么?他说过自己很难感受到正常人会有的喜怒哀乐,所以这就是从虚无中回归现实的时刻,一件在他人眼中,在隋星眼中看来不过是突发事件的死亡,一场可悲但并不稀奇的他杀,在成愿那里却真正撬动了他情绪的某个根部。
这是太不轻易的悲伤,情绪来得过于罕见,像是溢出理性边界的撕裂。
“成愿,你抬头看我。”隋星心疼道。
“我太蠢了,我不该逼他们的。”成愿无视掉他的话,依旧维持着掩埋自己的姿势,声音低得几乎要被枕头吞掉,“都是我的错。”
他的语气里没有歇斯底里,只是陈述,给一个已成定局的悲剧归因,冷静得反常:“如果我不在这里了,事情是不是反而更容易收场?”
那一刻,隋星几乎能听到自己胸腔里猛然收紧的血管声。他下意识把成愿的脑袋掰正,对上成愿一汪死水般的双眼,差点被逼得窒息。
“你跟我说实话,”隋星死死盯着对方,“你的病是不是根本没好?”
成愿没有立刻回答,短暂沉默后,他的双眼恢复了一点清明,点点头道:“嗯。”
“你刚刚犯病了。”听上去好像是问句,但隋星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给对方留任何余地。
“好像是的。”成愿坦然答道。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隋星捧着他的脸,强迫他和自己对视,“‘如果你不在这了’?你想去哪?你觉得死能解决问题吗?他们巴不得你快点死掉,你得活着知道吗,你死了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他们,你想让他们得逞吗?”
“可是我有点累了,”成愿定定地看着他,“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掺和了。”
这话一出,隋星就立刻明白成愿此刻还陷在他那抑郁偏执的情绪里不肯出来。他的脑袋一边卡壳一边疯狂转动,突然在某一瞬福至心灵,停在了一个绝妙的位置。
他也不太确定这个方法能不能称得上“绝妙”,但谈判技巧永远够多,这个不行,那就再换一个。
“成愿,鉴于你在几个小时前刚对我知法犯法,”短暂沉默后,隋星突然冷静开口道,“接下来我会对你做一些道德绑架的事。”
成愿抬起眼眸,还尚未反应过来,隋星已经把他轻轻圈进了怀里。下一秒,一个柔软的温度贴上了他的嘴唇。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那一刹那,成愿蓦然瞪大了眼睛,几乎屏住了呼吸。他的睫毛轻轻一颤,眼神里浮现出一丝茫然,甚至还夹杂着一点点本能的抗拒,不是出于排斥,而是因为不敢相信。
“怎么办?你刚刚亲我了,你得对我负责。”隋星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淡定地搬弄是非,“要是你现在就放弃了,我怎么办?”
◇ 第41章
话音落下,成愿没有回答,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隋星,好像还没从天差地别的情绪过山车里缓过劲来,脑细胞明显不太够用。
“你不是说不会举报我吗?”隋星将坠在成愿眼前的一簇刘海别到他耳后,“那你得履行承诺。你要是死了,我就是知法犯法再加纵容犯罪的共犯,社会性死亡不说,还得坐牢,你忍心?”
说出这话时隋星也有些心虚,他承认自己是多少夸大了点其词,还有点过于道德绑架。但此刻的心虚比起他过剩的心跳声明显不够看,大脑短暂权衡利弊了一下,没两秒就把那点无用的道德抛之脑后,让荷尔蒙占了上风。
和成愿谈判就得如此不讲道理,不整点歪门邪道他压根听不进去。
半晌后,成愿从茫然中脱身,两只手虚扶上隋星颈侧,终于轻声回答了隋星的问题:“不忍心。”
“那太好了。”隋星笑着说。
一声颤抖的喟叹随着这句话一起落在地上,声音还没来得及彻底消散,附在颈侧的双手就突然收紧。还尚未有所反应,隋星已经被猛地拉向了沙发,温热的嘴唇重新贴上来时,脑中只剩尖锐的“嗡”声,下一瞬,无数烟花噼里啪啦地在眼前闪过。
操了。隋星想,这招会不会有点太管用了。
很快这点想法就随着理智一溜烟逃出了九霄云外,他看着眼前被无限放大的脸,几乎立刻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成愿吻得有点急,说不上技巧,但吻得很好,力道从鲜少有此等波动的情绪延伸,一种发自内心的渴望清晰到近乎灼人。
两道平稳到毫无动静的脑电波在空中汇合,大脑空空如也,情绪和心跳却在共振。
一吻结束之后,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隋星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上半身已经压在了成愿身上,他干脆起身在成愿身边的沙发上坐下,一只手下意识地揉着对方的后脑勺的头发,低声说:“我其实没想再亲你的。”
闻言,仍在发蒙状态的人猛地抬起头瞪了他一眼,不甘示弱道:“我也没有。”
“不是,”隋星哑然失笑,“我是想跟你讲点道理。”
“不听。”成愿把头扭向另一边。怎么会有人刚接完吻就开始闹脾气,隋星心觉好笑,低头亲了一下成愿的耳尖,说:“那可不行,你刚才都快不想活了,道理还是得好好讲一讲。”
成愿狠狠抖了一下,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像是被烫了一下般缩起脖子,随即一巴掌挥过来试图盖住隋星的嘴,却被人轻松攥住了手腕。
“我没有不想活,”成愿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点羞耻和辩解的意味,像是在努力捡回一点控制权,“我刚犯病了。”
“行,那只允许你犯这一次,”隋星摩挲了一下成愿的手腕,“你以后要是再敢说那种话,看我发不发疯给你看。”
成愿回过头,盯着他好一阵才问:“这算威胁吗?”
“算我求你。”隋星说。
成愿愣了一下,没料到隋星会用这么软的一句话接住他。那双总是藏着层层情绪滤镜的眼睛终于轻微地松动了一下,他没再说话,只是爬起身,缓缓地把额头抵在了隋星肩上,像是终于找到了一点能让他歇口气的地方。
隋星干脆伸手把人圈进怀里,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成愿的背。半晌后,他低声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抵在他肩窝的脑袋小幅度动了动,示意他继续说。
“你应该不知道,我有个哥哥,”隋星说,“但是几年前坐牢了。”
成愿愣了一下,偏头看向隋星。隋星也低头看他,接着说:“我家的成分有点复杂,我父母离异得早,我跟我妈,我哥跟我爸。几年前我哥骗保,纵火,故意伤人。他给我爸买了高额保险,然后烧了家里的房子。我爸没死,重伤,前段时间才刚能自理。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我哥虽说从小就不是什么好孩子,但也不至于做这么伤天害理的事。”
顿了顿,隋星说:“后来我想明白了,他是冲我来的。”
听到这里,成愿终于正色起来,他坐直身子,伸手揪住隋星衣袖的动作暴露出了他的不安:“什么意思?”
“因为我是个好孩子,”隋星耸耸肩,“我小时候成绩好,老师夸我,我妈也总说我懂事,他看不惯,觉得家里只有我才是好人。后来我一出社会就开始赚大钱,他依旧一事无成,当然会心理不平衡。”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时前陈简意给他的信,“这是他昨天寄给我的,你想看看吗?”
信封上标注着寄信地址,来自茶东监狱,署名为Y。成愿伸手接过,从信封里掏出信件迅速阅读,读到最后,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怎么能说得好像都是你的错一样?”
“是啊,”隋星笑了起来,“我以前也这么觉得,是不是都是我的错?是不是我害了他?如果没有我这个弟弟,他是不是就不会疯?”说着,他伸手抚摸上成愿的脸颊,“所以你这不是都明白吗?我没有做错,你也没有做错。你不能为了合理化别人的恶,就给自己担莫须有的责任和罪名。”
听到这里,成愿终于意识到隋星正在跟他“讲道理”。他铺垫了这么长一串,不惜把难以启齿的隐私剖出来,只为告诉他一件事,世上总有太多说不上来的困惑和痛苦,答案从来都不是唯一,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他的嘴唇轻轻张了张,像是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从哪开口。最后,他只伸手把那封信重新折好,交还给隋星,低声说了一句:“你很早以前就放下这件事了吗?”
“放下不太可能,”隋星接过信,随意地往茶几上一搁,“但我已经不恨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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