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识律狐疑着，跟他换了个座。
只是换个座，却好像连人格都一下子转换了，池晃话又多起来，带着他惯常那种轻快的，又有点撒娇的调调，向陈识律告状一般：“你知道我妈死了，我跟着池华年，他不仅霸占了我妈的遗产，还变着方虐待我……”
说完池华年的种种劣迹，又说他外婆的冷漠，学校的霸凌，然后他自己笑起来：“最好笑的是，那时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被欺负。老师叫我去教室外站着，我还觉得不用上课好轻松，把老师气得要死。”
陈识律笑不出来，但他也不觉得这是很大的事。
小时候受到了苛待，等长大独立，建立起安全的心理机制，等于拥有一个安全屋，时间会让一切创伤都在那里慢慢自愈。
“你上学期间有没有被霸凌过？”
陈识律摇头。
池晃惊讶不已：“你不是gay吗？gay很容易被同学排挤吧。”
“没人知道就不会。”
学生时期陈识律是那种成绩好但很低调的学生，话少，早熟，不爱出头，长得不错但很规矩，最受老师喜欢，跟同学处得不好不坏。
没人知道他的取向，更没人能想到他还会把那个颇受欢迎的班草给掰弯。
他保密工作做得太好，别人眼里他跟那小男友连朋友都算不上，以至于谈到高三才被抓包。没想到事后老师也没有声张，帮他把这件事瞒了下来，只是叫他好好学习。
“那你什么时候公开出的柜啊？”
“没有刻意公开过，只是上了大学之后不再隐藏。”
“怎么个不再隐藏法？”
“遇到异性表白，我就直说我喜欢同性。”
“那不就相当于公开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池晃把车开出了城区，到了郊外一座十分清幽的墓园。
他将车停在墓园前的停车场，下车去旁边的花店买了一束白花，拉着陈识律的手：“走吧。”
陈识律脚步迟疑：“这就是你带我来的好地方？”
“是啊。”
陈识律有点晦气：“墓地算个什么好地方？”
“我是带你去看我妈妈啊。”
池晃拉起陈识律的手掌捂住自己左胸，掌心下是他有力的心跳：“她一直在最靠近我心的位置，这怎么能不算好地方呢。”
第54章
道路两侧是粗壮高大的梧桐，叶片已经黄了。一阵风吹来，黄叶纷纷落下，陈识律紧了紧衣服。
跟着池晃来拜访他过世的母亲，这感觉诡异又莫名。
从主道转入分叉小路，又走了好一阵，一排排青灰肃穆的墓碑里突然出现一大片簇拥的白色，仔细一看，是有块碑前堆的一大丛白花。
看来逝去的人也有类似活人的人情，有人墓可罗雀，就有人墓庭若市。
池晃径直走向那异常热闹的碑前，将手中的鲜花置于花丛之上，回头向陈识律解释：“我妈妈的忌日刚过，这段时间有不少影迷来看她。”
陈识律想起池晃说过，他妈妈是演员。他一直以为池晃随口胡说的，没想到还是真的。
去世十来年还有这么多人惦记着，想来当年也是个大明星吧。
陈识律一眼看见墓碑中央的名字“池锦弦”，他在脑海里搜索一通，并没发现有任何和这个名字相关的音讯，只有点诧异池晃原来是随母姓。
目光划过碑上的照片，一种熟悉之感油然而生，他凑近一看，脑子顿时“嗡”地一声：“这不是池万涛么？”
“池万涛是我妈妈的艺名。”
说起池万涛，陈识律这个年龄的人可太熟悉了。
十几二十年前，他上中学那会儿，一部叫《瑶池传奇》的奇幻武侠剧在全国播出，立马成为现象级电视剧。池万涛在剧中饰演的那个美艳狠决深爱男主最后为救男主而死的反派女二，人气远超女一，成为当年无数青春少男的梦中情人。
陈识律也喜欢她，和同龄人把她当作思春对象不同，他更欣赏那个角色爱恨分明，意志顽强的个性。
池万涛在这部戏上一炮而红，并且红得经久不衰，出演各种剧集和电影，塑造各色人物。尽管人物各不相同，却有同一个特点，都是外貌美艳惊人，个性恣意潇洒的角色。
直到一场意外，带走了这位红极一时的明星。那时陈识律二十多岁了，他犹记得看见这个噩耗时的难以置信和悲愤之情。
“你妈妈真是池万涛？”
陈识律瞪圆了眼睛，这时才察觉到两人眉眼的相似。
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简直可以说是人生最神奇的事件之一。多年以后，他竟以这样的方式和他青春时期的偶像，通过她的儿子，产生某种关系。
“就这么难以置信吗。”他知道陈识律这个年纪的男人不会不知道他母亲，但看陈识律这样子，不光是知道，恐怕也是影迷之一，这是他没想到的。
“可是从没听说过她有儿子。”陈识律揪着眉毛算数。
池万涛发生意外时才三十多岁，要真有个这么大的儿子，岂不是她二十出头就已为人母？陈识律下意识半张着嘴，这可真是个不为人知的惊天八卦。
池晃一脸平常：“在娱乐圈里，这不是很正常么。”
“那你父亲是谁？”
“你猜？”
“姓贾的导演，还是姓苏的影帝？”池晃没接茬，陈识律思忖片刻又道，“不对，不是他们。”
当年跟池万涛有过绯闻的导演制片和男明星可谓多不胜数。当年那就都是些炙手可热的人物，这么多年过去，不说都成了圈内大佬，起码都是有钱有势的社会名流，总不至于让池晃这亲生儿子住出租屋，靠危险的赛车为生。
看他苦思冥想的样子很是好笑，池晃倒是没想到陈识律还挺有八卦的心思，提醒他：“还记得我父母都死了吗？往死去世的人里猜。”
陈识律还记得意外发生后铺天盖地的新闻，当时池万涛车上还有一个男人跟她一齐丧命，是个企业家，叫什么名字来着？
“江德怀还是江怀德？”
“江怀德。”
“他不是有家庭吗？”
当时因为孤男寡女在一车同时丧命，也有很多小报猜测两人并不清白，后来是江怀德的妻子召开新闻发布会，澄清二人的关系，才把桃色八卦给彻底压了下去。
“是，我是私生子。”从小到大，池晃都从未对外人提及过他的父母是谁。小时候是母亲不让他说，等他意识到自己是私生子时，这就自动成了他的秘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带陈识律来了这里，向他透露了这一切。
可能也是他相信陈识律不会用有色眼光看待自己，不过他还是解释道：“其实我爸和他原配妻子之间早没了感情，因为公司利益，两人又无法离婚，只能私下达成协议。
“我爸有时候会带我回他那里，那个阿姨知道我的存在，当着我爸的面对我不错，但我妈妈很反感这样。
“意外发生之前，我父母矛盾闹得很厉害，大概是我妈想带着我离开我爸，不想让我日后做他的继承人掺和进他的家庭和生意。
“如果不是这些事，意外说不定不会发生。”
陈识律无言，握着池晃的肩膀捏了捏，而后手指往上移，抚了抚他的后颈：“大人的世界总是很复杂，跟那时还是小孩子的你没关系。”
池晃没说话，拉过后颈的手掌贴着脸颊，窝在手掌里蹭了蹭。
他突然提议：“你要不要给我妈妈献花？”
陈识律不知道来看的人是池万涛，他什么也没准备：“你等我去买一束。”
他拉住陈识律，从他刚刚给母亲献上的花束里抽出一支百合递给陈识律：“就用这支吧。”
陈识律被这举动惊到：“你真是……哪能这样？”
“没关系，我妈妈什么都会给我，她不介意的。”
陈识律只好接过那支花，轻轻靠在墓碑旁，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声道：“池晃已经长大了，以后前途无量，您在天上也可以安心了。”
回到车上，陈识律后知后觉有些别扭，特别是跟池万涛献过花之后。
本来瞻仰一番少年偶像的墓碑是件很有意义的事，但一想到和池晃实际是那样的关系，还被人家死去的母亲看在眼里，他就莫名惭愧。
又一想到池晃这凄惨悲凉的身世，他还拿人当作无聊生活的调剂，有时候甚至干脆是人体按摩棒的意思，就越发觉得自己不配做个人。
一路上他都异常地沉默，甚至有些怨恨起池晃把他带到这个地方，告诉他这一切。他要是不知道，就没有这种心理上的纠结和为难了。
“陈识律，你怎么都不说话？”
他被池晃一声叫回了魂儿：“说，说什么？”
“没什么。”
过了一会儿，池晃又喊他：“陈识律……”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不用每次都喊一遍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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