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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岛_来春【完结】(59)

  向嘉洋坐在了沙发上,他戴着耳机,视线慢慢聚焦在摆钟处。

  “先请坐。”欧文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经验丰富,在领域内十分专业,这次他听说陈述要陪同后,就计划好了这次面谈。

  欧文是心理医生,他看人很准。

  打从陈述出现的第一秒开始,欧文就相信,面前这个男人很靠谱。至少上次欧文见到樊煜时就没有这种感受。

  “你好,我是欧文,向嘉洋的治疗师。”欧文微笑着朝陈述伸手。

  陈述点头,简单相握后,他问:“我可以观看这次的治疗过程吗?”

  “当然。”欧文笑道,“主人格和副人格都同意,我自然也不会有意见。只是我没想到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取得joe信任,据我所知他对主人格的保护欲十分强烈,用向嘉洋自己的话来说,joe抗拒陌生男性,尤其是LGBT群体中的男同性恋者。”

  “方便告知我这段时间嘉洋都做了些什么吗?掌握有关他的所有信息,我才能更好地帮助治疗。”

  陈述知道欧文已经负责了向嘉洋很长一段时间,他微一颔首,和欧文简述了过程,包括资助人身份。

  欧文露出诧异的表情。他眼底带着惊喜:“我非常、非常庆幸今天见到了你,陈先生。”

  欧文介绍:“根据我的观察,目前是我们进入人格重塑与整合的最佳时期。身体的排异反应是一个信号,它代表系统内部已经出现了共同的目标。要知道,或许一个治疗师终其一生都等不到他的患者给出这样的信号。DID痊愈病例少之又少。”

  “我在整合过程中主要负责安全引导,深化沟通与协作,处理创伤记忆,以及帮助向嘉洋重构自我认同。但在治疗之外,我需要一个协助者,帮忙照顾他。包括但不限于适时给予患者感官接地的指令,熟练掌握痛苦耐受技巧和TIP技能等。比如采用冷水改变面部温度、高强度运动、paced breathing等办法来急速降低生理上的激动水平,从而让患者绕开自-残冲动。”

  欧文定定地看着陈述,“我知道要求一个与患者没有任何血缘或法律关系的人做到这些是强人所难。但听了你的描述以后,我抱着哪怕是千万分之一的希望,恳切地询问你,你愿不愿意承担这样的职责?”

  “你和患者之间有无法一刀就斩断的羁绊,并且持续时间很长,跨过他最痛苦的中学时代。你的存在在我们的治疗中是特别的。”

  “当然,任何人在考虑这件事都会倍感压力,我完全理解你的顾虑,但我从治疗师角度出发必须为患者争取,请你谅解我的唐突。”欧文说,“因为...如果不进行整合与重塑,他可能会死。”

  “DID发展到中后期对大脑海马体损伤巨大,精神分裂、脑细胞坏死、失忆、痴呆均有可能。”

  他把最坏的结果告知陈述,是负责任的表现,本意并非施压。如果陈述拒绝了他的请求,欧文也不会多说一个字。毕竟陈述不是医生,他没必要承担一个生命。

  然而陈述看着欧文,开口道:“我以为我今天坐在了这里,就已经给出了回答。”

  欧文愣了下,转而笑了,如释重负,又心有余悸:“原来是这样。”

  “但我想你有权看清‘治疗’的全部。或许你看完以后再做决定也不迟。”欧文站起身,示意陈述看向室内,“接下来一个小时我会对他们进行人格切换和引导,不论发生什么都请你保持安静。万分感谢。”

  陈述站起身,走到了玻璃旁。

  里面的谈话他能听得一清二楚。只是此刻里面的人看不见陈述的表情。

  欧文坐下,示意向嘉洋摘掉耳机。

  摆钟停滞。

  座椅上的年轻男孩露出茫然的表情,几分钟后,他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而具有攻击性。

  joe出现了。

  他突然开始摔东西,桌上的花瓶、钢笔,地上的扫把、水桶,他藏在一大丛花束里,抱着脑袋埋头,尖叫说别过来。

  这个过程中欧文什么也没做,只当joe不存在,他低头在写着些什么,但陈述看得出欧文用余光紧密观察joe的举动。等到joe平静后,男孩忽然捡起地上某个碎片,手指发抖地要往手腕上划。

  欧文出声了,他立刻打断了这个行为,开启了设备,用光照向joe的眼睛。

  23秒后,向嘉洋出现了。

  他一脸无措地看着自己的手,全然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机械地站起身,拍了拍膝盖和屁股,拍掉上面的灰尘。

  主人格向嘉洋承载的情绪是“快乐”和“坚强”,joe承载的情绪大部分为“愤怒”与“暴躁”。

  整合重塑,是要让他们开始共同承担这些与创伤记忆相关的躯体反应。

  欧文温柔地朝着向嘉洋微笑,说了些什么。

  这个场景如果被其他人看见,或许会以为站在里面的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是个无可救药的社会败类,完全没有挽救的必要。

  陈述静静地站在原地,只有一门之隔。他下意识地伸手抚摸上冰冷厚重的单向玻璃,骨节分明的手指拧出苍白的弧度。

  向嘉洋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但这一次他刚刚坐下,椅子就倒在地上。他手脚都开始发抖,幅度大到不正常。

  他死死地蜷缩成一团,侧躺在地面上,一只手抓住心口的衣服,沙哑道:“疼。”

  “我好疼...妈妈...”

  室外。陈述的心脏像被人硬生生地剜了一刀子,砍下一块肉。他想象着过去几年里,向嘉洋不止经历过一次这样的时刻,再将那些洋溢着少年气的信件内容与面前这个苍白无助的男孩联系在一起,一股彻骨的难过与无力席卷全身,几乎要将他撕裂。

  欧文立刻给了向嘉洋一个可以用来拥抱的枕头。

  向嘉洋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抓住枕头,将整张脸都埋了进去,痛苦的呜咽一阵一阵地传来,即使小腿开始抽筋了他也无暇顾及,因为大脑的疼痛更甚。

  9分钟后,joe出现。

  他面无表情地把枕头还给了欧文,扶好被撞倒的椅子,重新坐上去。

  欧文进行了长达半个小时的引导与创伤分离。

  接下来是评估与沟通阶段。

  他要负责处理抗拒部分。

  欧文给了joe一个热水袋,用滚烫的温度扯回joe的理智。

  “joe。”欧文看着他,尽量表现得平静与自如,“你能接受自己的消失吗?”

  三分钟沉默。

  欧文并不着急,他经验丰富地忙着手上的文件处理,不再给joe任何压力或暗示,室内只有舒缓的沙沙声。

  “我能。”joe抬眸看向欧文。

  欧文笑了:“好。你很勇敢,joe。人类的赞歌是勇气的赞歌,你能做到的,我无比相信你。”

  “但我想告诉你,害怕与恐惧同样是正常的情绪,你要学会接受它。现在我就坐在这,无条件地帮助与倾听。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或许你可以和我聊一聊,你的顾虑是什么?”

  joe在系统内承担“执念者”和“骑士”的身份,他想消失,又害怕消失,这两者并不冲突。

  在室内与室外两道饱含关切的注视中,joe闭了闭眼睛,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了什么似的,缓缓开口:

  “如果我离开了,谁来保护向嘉洋呢?”

  如果他不在了,向嘉洋就会像傻子一样,只能一个人躲在洗手间里哭泣。

  欧文最后进行了几分钟的aftercare,对joe进行催眠。创伤分离有条不紊地进行,joe躺在了一张床上,陷入短暂的安睡。

  欧文拉开门走出来,他刚想叫陈述坐下,侧头看见陈述的脸时,却怔住。

  欧文连忙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扯了几张抽纸,递给陈述。

  对比向嘉洋之前在社会支持清单内填写的第一求助者樊煜来看,面前这个男人气质更出众和稳重。而欧文记得,樊煜当时陪同观看治疗过程后眉头紧锁,面色凝重,满眼心疼。

  陈述却哭了。

  男人双目猩红,沉默不语。

  “是这样的。这个...”欧文挠挠头,他礼貌询问,“要不你先...出去抽根烟?等你缓过来了我们再继续聊。”

  “不用。”陈述说,“您说。”

  欧文叹口气,点头:“好。”

  “你也看见了,DID治疗过程一向这么腥风血雨。心理学上认为每个人都会有创伤,只是大小、早晚以及表现性状为显性还是隐性的区别。人是群居动物,脱离不开社会。根据我对向嘉洋的观察和了解来看,他需要的东西其实并不多。”

  “有的人执念在于贫穷,有的人执念在于过错,有的人执念在于重大变故。”

  “向嘉洋需要爱。”

  说到这,欧文停了,他在考虑如何表述更能令人接受。

  陈述却已经开口:“我有。”

  “我给。”

  欧文瞪大眼睛,意外了。他颇为惊诧地挑起眉,好半晌才开口:“你有多少?我把话说得直白些,整合过程可能艰难漫长,这要求陪同治疗的协助者有足够的耐心,足够的时间,足够的爱,你能给他多少,支撑你们把这个近乎不可能痊愈的病给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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