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别数日,勿以为念。善自珍重,早晚添衣。——沈昭。”
这几笔写得潦草,一看就没多少真心实意。
霍宗琛把这不入流的纸条收好,往怀里胡乱一揣,叫来段明,皱眉叮嘱了一阵,段明便领命离开了。
战事紧,霍宗琛从已没了沈昭气息的帐子中出来,看见战士们在有序轮值,包扎伤口。连日作战带来的身体疲惫和精神损耗让这群生龙活虎的士兵也不得不低靡许多。
此刻,他想起了北境,接着想起了沈昭。明良衣告诉过他,他们是要回去的。
沈昭不需要霍宗琛,从未依靠过他,或许眼里也没有过他。对他来说,霍宗琛与旁人没有什么不一样,如果这次来荆南的将领不是霍宗琛,换作其他任何人,沈昭也会提着两壶秋露白,笑意盈盈地上门去求。他霍宗琛从来没有什么不一样。
那霍宗琛对待沈昭,也应公正、平和,把沈昭看作和其他任何人一样的人,不必单独为他犹豫。
沈昭就变成了乐平王府的后代,也变成了太子刘珩的幕僚,想到这里,想到刘珩,霍宗琛胸膛里忽得有一把急火窜起来,炙烤得五脏六腑蜷缩收紧。
霍宗琛巡营,慰问伤病,清点战损,与诸将商量好次日战术。他回到账中,掌心已然被掐出一道血痕。
他决心与沈昭保持距离,不再过问他的人和事。
卢阳匪患将平时,沈昭才回来。
他自觉地住到霍宗琛的帐子里,在霍宗琛见到他前已经睡了近两个时辰。卢阳战事虽已经到了收尾的时候,可霍宗琛谨慎惯了,得以休息时天也已黑透了。
霍宗琛进了账门,卸甲,擦洗,霹雳乓啷没刻意放轻过的声音没能将沈昭吵醒。
沈昭很爱趴着睡,身上搭的毯子已经滑落一半,脸枕在胳膊上。大约是姿势不舒服,他眉头微蹙,嘴巴张开一点,漏出的半张脸上还有印。天虽热,他倒没出汗,不过看起来睡得仍不舒适,不像沉睡,更像昏迷。
霍宗琛只着里衣,走到他面前。他在犹豫要不要叫醒沈昭。沈昭出去很久,应该很需要泡药浴,霍宗琛感到为难。
他知道自己不该再管沈昭的事,沈昭又不是一个孩童,需要人照顾,况且,他又不是沈昭的什么人。
霍宗琛把灯吹灭,没去管沈昭,在他旁边找了个空地躺下。
黑暗之中,霍宗琛看不见沈昭。沈昭自始至终没翻过身,霍宗琛甚至听不见他呼吸的声音。
霍宗琛闭着眼,却睡不着。沈昭是在睡吗,他翻身背对着他,耳朵却好似比平常更机警,不由自主地听着身后。
月亮西移,一点月光漏进来,搅得霍宗琛心绪烦乱。
不知过了多久,霍宗琛猛地睁开眼睛,忍无可忍地坐起来,摸索着点上灯,举着灯靠近沈昭,去看他。
沈昭的脸被油灯映得泛光,可能是灯离他实在太近,沈昭的眼皮终于开始抖动,继而十分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霍宗琛看得专注,没有及时收回手,于是沈昭睁眼的瞬间就又紧紧闭上,并且发出了一些哼哼唧唧的,在霍宗琛听来十分不好的声音。
他的胳膊应是被压麻了,动了下,才伸手捂住眼睛,含糊地说了句:“干嘛?”
霍宗琛这才把灯移开,冷冰冰放到桌上,说:“你说梦话很吵。”
“噢,”沈昭慢吞吞爬起来,睡眼惺忪的,“是吗?”
霍宗琛不想回答他,但不知怎么还是开了口:“是。”
沈昭不说话了,没再要睡,看起来不是很愉快。霍宗琛觉得他是没睡醒,心里有些轻微的愧悔。
“还要睡吗?”霍宗琛问。
“嗯?”沈昭不知道在想什么,反应很慢,“先不睡了吧。”
“怎么不睡?”霍宗琛追问。
沈昭沉默了一会儿,才用很轻的声音说:“总是做梦。”
霍宗琛等着他继续说,可是沈昭垂着眼,不再开口了。
“梦到什么?”片刻后霍宗琛开口。
沈昭起身,穿上了鞋,说:“没什么。”
“你去哪里?”霍宗琛的动作称得上大,一把拉住了沈昭的手臂。
沈昭受惊般回头,看向霍宗琛拉住他的手肘。他没有给霍宗琛刹那间已经想象到的难堪,只是微凝着眉看着,这片刻已经够霍宗琛收回手。他喉结滚了滚,转眼已看似恢复到以往的冷漠和平静,道:“夜深了,不要总给人添麻烦。”
沈昭很慢地眨了下眼,仿佛清醒了些,霍宗琛看见他的睫毛,被烛光照出一点小小的影子。
“嗯。”沈昭发出一点声音,让霍宗琛觉得他很委屈,“你可以吹灭灯。”
沈昭踩着鞋,拖拉着走出了帐子,霍宗琛想叫住他说点什么,可沈昭已经保证了,不会给人添麻烦。
霍宗琛在帐子里等了等,他觉得时间过去很久,可是余油不多的灯依旧燃得很亮。
他披上外衣,想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出去看看。
深夜的军营虽有值守,却依旧寂静。霍宗琛转了一圈没见着人,脚步便加快了些,又去问了值守的士兵,找到个方向。
离河有一段路,霍宗琛就看见一抹影子,似是坐在离河极近的地方。他急步上前,一掌抓住沈昭的肩膀,怒目瞪着他,胸膛起伏,仿佛气得厉害。
沈昭今晚被他抓了两次,可他真的什么都没做,没理由叫霍宗琛抓着什么把柄。
“怎么了?”沈昭小心谨慎地问他。
“怎么了?”霍宗琛将沈昭从坐着的大石块上薅下来,“谁知道你怎么了,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做什么?你口口声声不给别人添麻烦,就是这样不给人添麻烦的?!”
沈昭在他手底下,勉强挣出来,站直身体,理了理衣服:“这里风凉凉的,吹得很舒适。”
“你贪图享受,就不要在我的军营里!”霍宗琛并未被这两句话说服,他火气更盛,“若要享受,不如尽早回京城去,何苦上赶着在我这儿受苦!”
“我没有……”沈昭觉得莫名,霍宗琛阴晴不定,定是哪儿又看不惯他,他今晚虽无心与他争辩,可还是小声嘟囔了句,“是你先嫌我吵的。”
“说什么?”他说的声音小,此处又有风声,霍宗琛没有听清。
沈昭吸一口气,索性说道:“是霍二爷你先嫌我吵的,若不是你嫌弃我梦呓,将我弄醒,此刻我正安稳睡在榻上呢。”
霍宗琛失声,接着哼笑一声,拽住沈昭胳膊,要将他带回帐中。
“哎,”沈昭低呼一声,“等一下。”
霍宗琛顺着沈昭视线往下看,先前沈昭坐在石块上时,贪凉将鞋子脱掉,下来时又是被霍宗琛拖下来的,因此此刻只着薄袜踩在草地上。
地湿,沈昭的袜子已洇湿了一点。霍宗琛虽看不真切,也知道他这样不便走路。
“容我穿好鞋。”沈昭扶着霍宗琛的胳膊,单脚抬起,在黑夜中费力除袜穿鞋。地面有杂草,又看不清,沈昭动作磕磕绊绊,抓着霍宗琛衣袖的那只手动来动去,惹得人心烦。
“好了吗?”霍宗琛问。
“再等一下。”
“麻烦。”霍宗琛说完,好似非常不情愿,但又看不惯地弯腰将沈昭抱了起来。
沈昭一只胳膊下意识抱住霍宗琛的背,一动不敢动。
霍宗琛走了一两步,十分忍受不了地将沈昭放在原先那块石头上,又将他落在地上的鞋拎过来,站在他面前,从怀里拿出支火折子,点亮了,给沈昭一点光,对他说:“快些。”
沈昭重重点了两下头,赶紧把鞋穿好了。
霍宗琛见他穿好了鞋,没有再等,转身就走,沈昭跟着后面。
清风阵阵,如沈昭所言,在夏夜里,吹在身上是十分舒适的。
沈昭紧跟着霍宗琛,这会儿他醒透了,看霍宗琛这块暴躁的铁疙瘩走在前面,又想逗他,调笑得喊他霍小爷。
“作甚?”霍宗琛气性大,沈昭搅得他半夜睡不成,自然不会有好语气。
“我好抱吗?”沈昭一本正经地问,“最近用饭很多,长胖一些,应当没硌着二爷吧?”
“你!”霍宗琛回头瞪他一眼,大步向前,“厚颜无耻!”
沈昭笑起来,不紧不慢地跟在霍宗琛后面,走了一段,笑容逐渐收起来了。
霍宗琛听着他脚步声越来越远,放慢些步子,可短短几步,沈昭总也赶不上来,他索性停下,回身举着火折子。
沈昭一点不急,缓缓迈着步子,一点点走近。
他站定在霍宗琛面前,表情很认真,霍宗琛以为他要说什么,往前倾了一点身子。
只见沈昭拱了拱手,恳求道:“若是我抱起来感觉还可以,能不能劳烦王爷再背我一段,走得脚都酸了。”
霍宗琛转身就走。
走了一大段,快到营帐了,又折回来,面无表情地将沈昭背起,说:“只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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