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学的时候有段时间寄住在外公外婆家,住的就是极具上世纪末特色的干休所,和蒋成心住的老小区一样,都是楼梯房。
后来去稻城、去宣京,甚至到旧金山上学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他的童年应该和他的人生一样美满。
面对他人或真实或虚伪的艳羡,梁以遥也只是笑笑。
就像一个名人说的,如果你认为一个人活得很好,多半只能说明你和他不熟。
他生命中真正的缺口永远都不可能告诉别人。
即使后来成长过程中得到的再多,但都不是他一开始想要的。
刚上小学的时候,梁以遥最大的竞争对手兼敌人是他的表弟。
小小的年纪,还不知道这个社会物竞天择的道理,他们就已经开始自发地争夺起了外公外婆的爱。
由于表弟从小到大在这栋房子里出生长大,是“原住民”,后来的他就自然而然地成了“外来者”。
那时候他就意识到,那个又蠢又坏的表弟仿佛是天生就拥有了外公外婆的“爱”,而他如果想获得“爱”,就必须要懂事才行。
这不是一个猜测,而是一个经过实践的行为。
刚来干休所的时候,梁以遥以为只要做个好孩子、好学生,就能让外公外婆多关心自己一点。
后来他发现他错了。
因为表弟即使笨得连加减乘除都算不清,饭桌上的第一个鸡腿还是会夹到他的碗里。
就像康熙对待不争气的胤礽,对于从小养在身边的心头肉,在蠢再笨再懒也依然甘之如饴。
再后来,梁以遥发现让外公外婆喜欢自己的方法,就是对表弟好一点。
比如表弟又一次故意弄坏他的飞机模型时,他不告状了,反而体贴地问表弟要不要一起重新搭。
这个时候,外婆就会站在背后露出笑眯眯的表情,摩着他的脸夸他真懂事,同时佯装恶声恶气地教训表弟。
只不过那“打是亲骂是爱”般的教训,听在耳朵里还是令人心寒。
扛着圣诞树回蒋成心家的那个晚上,梁以遥站在他家楼下,看着那老式住宅楼里一层一层亮起的灯光,心里突然毫无预兆地漏了一拍。
他忽然回忆起小学的时候,夏夜吃完晚饭的时候,外婆每天都会带他和表弟出去散步。
那一天他和表弟又吵架了,因为一个人想看动画频道,一个人想看纪录片,差点把遥控器掰成两截。
虽然最后梁以遥作出了让步,但表弟还是因此记恨上了他。
散步的时候,表弟在楼下的花圃不轻不重地摔了一跤,表示自己走不动,哭闹着央求外婆背他上楼上药。
外婆很宠他,在斥责无用之后,也还是叹了口气把表弟背了起来,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梁以遥在一旁冷眼看着。
看着那栋楼的楼道灯从一楼非常缓慢地亮到五楼。
一楼亮,一楼灭。
再一楼亮,一楼灭……
站在夏夜的晚风里,他数不清露出来的腿上被狠毒的蚊子咬了多少个包,只是非常执着地仰着头看着,看看下楼的楼道灯什么时候会亮起来。
可是那盏灯在家门口熄灭之后便一直没了动静。
表弟知道他今天晚上八点有个雷打不动的动画片要看,他是故意的。
所以谁说小孩子天真,小孩子其实最恶毒。
有些人成为大人之后就忘了当过孩子,只可惜梁以遥记性比较好,没忘记他当孩子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有一瞬间,说真的,他真的想把表弟给掐死。
但最后他还是选择沉默地站在闷热的夜里,等着外婆下楼,再乖巧地说一句“好热啊”。
仿佛那一瞬间的情绪从来没有发生过。
现在不是记忆里的那个夏天。
蒋成心被冻得有点红的脸颊,还有从口中呵出来的汹汹白气无一不在提醒着他。
那人忐忑地掏出了一个巴掌那么大的芦柑。
“给你……我们家亲戚自己种的……”
那双眼睛,因为双眼皮陷得不深,所以即使睁得再大,望上去都很浅,有一种很容易被人骗的感觉。
但里头的黑眼珠子却非常明亮,像刷过一层漆似的,即使在昏暗的地方也闪着光。
梁以遥接过那颗有点青涩的芦柑,感觉手被烫了一些,略微有些出神。
他甚至忘记了要微笑。
“谢谢。”
有人为他爬了七楼,只为送他一个芦柑,确实挺新鲜的。
不过之前上大学的时候,追他的人做过不少比这更惊世骇俗的事情。
梁以遥觉得他不是缺爱的人,爱就像水龙头里的水,只要他想要,打开水龙头水就能自己流出来,而且源源不断。
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晚上为他亮了十四次的楼道,那个模样羞涩的芦柑,他却好像忘不掉。
……
两个人的关系升温不久,就碰上了候长青那件事。
梁以遥当时确实是动了气,气蒋成心被人利用,气他明明在追自己,还和大学舍友纠缠不清。
但生气过后,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很快恢复以往的平静,反而心中仍有一些未除尽的郁闷。
对于感情,梁以遥有自己的一套判定标准。
通常情况下,他允许自己的理性在一段范围内波动,但是规则是不能过界,不能失控,不能影响自己的生活。
这次长久的烦躁让他本能地察觉到了某种危险。
他必须及时矫正。
梁以遥叹了口气,既而更加冷静地想,无论是短信报复还是别的什么,到此为止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蒋成心。
偏偏那场足以颠倒众生的雨又让他的决定付诸东流。
蹲在酒吧的杂物间,梁以遥第一次发现自己可以一动不动地看着一个睡着的人,维持着这个姿势,看十分钟。
那一瞬间,他竟然想再靠近一点,直到偏过头能将他完全吻住。
但还好最后忍住了。
他们什么关系都不是,他这样好像有点太欺负人了。
梁以遥看着蒋成心皱成一团的眉毛,抿嘴的时候连自己都没察觉到。
有点像毛毛虫。
他在心里默默地笑话他。
“我讨厌你……”
泪一滴两滴地渗进他的肩膀里,热油般噼里啪啦溅得人皮肉作痛。
这些日子里压抑到底的某种感情在一瞬间被彻底催化,铺天盖地地将他整个人吞噬殆尽。
这种陌生的心痛折磨着他,不肯放过他,让他再也无法回避自己的感情。
梁以遥这时候才发现,原来他不想被蒋成心讨厌。
于是在一片混乱之中,他又做了一个决定。
他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他只知道他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到底。
……
时间已经将近十二点。
梁以遥不想吵醒蒋成心,放轻了脚步走到浴室,把毛巾浸在热水里,再把蒋成心扒光擦了一遍身。
意识不清醒的蒋成心倒是很听话,让抬手就抬手,让抬腿就抬腿,后来穿完衣服直接栽倒在了梁以遥的大腿上,闭着眼睛,歪着脑袋,睡得一副没有烦恼的模样。
他本来就该是一个单纯的人,一个无忧无虑的人。
是他让他拥有了烦恼。
梁以遥低视着蒋成心的脸,不说话,慢慢地俯下身,一点一点地吻过他的额头、眉心、鼻梁,最后轻轻地温柔地吮住那片嘴唇。
之后,他安稳地闭上眼睛,把蒋成心的手握着放在自己的胸前:
“生日快乐,成心。”
“那天你送我的芦柑,我其实吃掉了。”
至于陶纪宁送给他的那几箱,他上课的时候带到班上分给学生吃了,学生们很热情,一颗也没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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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矜持》有好多老师的版本,我个人比较喜欢听李健老师唱的,哦吼吼……
第62章 问与答
凌晨四点的时候,蒋成心被尿憋醒了。
他脑袋还是晕的,扶着墙摸黑去了洗手间,火急火燎地把短裤扒拉下来,长长地疏解了一番。
宿醉的后遗症还没过去,蒋成心头疼欲裂地坐在马桶盖上思考,思考这到底是谁的房间,以及为什么这个房间的洗漱台上有个和梁以遥家一模一样的电动牙刷。
他的眼睛还睁不太开,俯在洗手台上,用冷水搓了一把脸脑子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断片前的回忆所剩无几。
只留下那个冰酒味的吻,那双温烫的唇……
蒋成心暗骂了自己几声,狠狠揪了几把头发,试图忘记那种身体发软的感觉。
他拉开那扇高级的玻璃门,模糊地看见黑暗中的被子隆起一个弧度,里头隐约躺着一个结实的男人身体,一只赤裸的手臂搭在外面,呼吸很均匀。
旁边的被窝空成一个微微塌陷的洞,应该是他刚刚睡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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