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个分手后的夜幕徐徐展开,他躺在宿舍的窄床上, 睡不着,盯着一小块漆黑的夜空走神。
他想过如果莫东冬没有借电脑。
又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不是莫东冬的错。
但人在痛苦无力的时候,就总想为一切找个借口,或者理由。
“如果那天晚上我好好劝他,帮他想毕业的办法,也许他就不退学了,”卢也用力捂住眼睛,抽噎着说,“至少他给我道歉的时候我应该认真跟他聊聊,而不是那么敷衍。我确实,在几个瞬间……怪过他。可他是我的朋友,唯一的朋友。不,那时候我已经不怪他了,我只是忽视了他,我心里想的都是自己的事……”
“我配做他的朋友么?”
这句话只能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发问。
晴空万里,朗朗秋色,莫东冬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
贺白帆的手心轻轻拢着卢也肩膀。泪水在他大衣肩头留下一片水渍,卢也哭声渐止,狼狈地擦了擦脸。
贺白帆略微低头,看着他通红的眼睛:“莫东冬把你当做很好的朋友,你记得吗?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他叮嘱我们在学校一定当心被人看见。”
卢也点了点头。秋风将他两颊吹得泛红。
“我爸刚去世的时候我也常常会想——如果以前叫他做更全面的体检,也许就能早点发现?或者采用别的治疗方案可能效果更好?那段时间,只要没有事做,我脑子里就在不停复盘这些可能性。”
“后来只能接受,没办法,命运就是这样安排。”
“父子一场,朋友一场,总有分别的时候。”
***
两人从墓园打车回到宾馆,卢也洗了个脸,简单收拾一番,随即出发前往附近最大的超市。
他们买了些礼品,卢也将装着五千现金的信封塞进其中一箱坚果礼盒。
步行二十多分钟,便到达莫东冬家。
莫东冬的父母比他记忆里苍老不少,背驼了,头发也白,老两口站在一起,看上去倒很和谐,不像以前莫东冬说的“家里经常打架”。
“哎,都说了千万别买东西,小卢你这花这个钱干嘛呀?”莫东冬的母亲迎上来,热情招呼道,“快坐快坐,待会儿就开饭啊。”
卢也点点头:“麻烦叔叔阿姨了。”
“哪儿的话!”莫东冬的父亲拎起水壶给他们倒水,“这么些年了……你们有心啊,大老远过来。”
莫东冬家位于一个很老旧的工厂家属院,屋里装潢也停留在二十年前的样子,卢也看见电视机上立着他们一家三口合照,照片里的莫东冬约莫十来岁,是个西瓜头小学生。
接下来和他想象得差不多,一大桌子菜,开了他们带来的白酒,莫东冬的父母像所有慈祥长辈一样关心他和贺白帆的婚恋状况——他们并不知道他和贺白帆的关系,只当贺白帆也是莫东冬的同学。
白酒入喉,身体略微出汗。
“你们俩长得这么俊,喜欢你们的女孩儿很多吧?”莫东冬的母亲一边说,一边给卢也夹了块红烧肘子,“阿姨老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但是结婚要孩子可得抓紧啊,趁着你爸妈现在还有精力帮你带小孩,再过几年,可就带不动啦。”
卢也点点头:“是得抓紧。”
“唉,我有时候就想啊,东冬要是没读那个博士,可能早就有孩子了,老天爷就算要收走他,起码能给我们留个孩子……”卢也以为她要哭了,但她只是摇了摇头。
“不说这些,”莫父忽然放下筷子,眼睛睁大,语气认真,“去年我们找了个出马,问了问东冬的情况。”
卢也一时茫然:“什么?”
“就是出马仙,”莫父解释道,“能帮忙打听‘那边’的情况……有人说是骗子,但我们感觉说得挺准。”
贺白帆说:“东冬在‘那边’怎么样?”
“坐办公室啦,说是什么……文员,管账,让我们给他烧个电脑过去,你说,要是骗子,咋会想到电脑这茬?我和他妈去人家白事店里问,诶,还真有电脑。”
莫母接过话头:“还说想吃我炸的丸子,真的,东冬小时候就爱吃这个。要是骗子哪能这么准?”
贺白帆说:“看来东冬在‘那边’还不错。”
莫母点头:“是啊,说他啥都挺好,让我们别操心。”
莫父举起酒杯,洪亮地说:“来,咱爷仨再干一个,东冬挺好的,你们两个孩子在外打拼辛苦了,也得照顾好自己——”
从莫家出来,卢也喝得微醺,额头汗津津的。凉风拂面,格外舒爽。
他和贺白帆并肩而行,这小县城的街景和他老家的小县城非常相似。
贺白帆说:“你相信吗?”
卢也说:“出马?”
“嗯。”
“我不信,”卢也声音很轻,“但又希望是真的。”
贺白帆沉思片刻:“要电脑还真很符合莫东冬的风格。”
卢也笑了笑。
他们路过一个公园,反正无事可做,便拐进去逛逛。秋高气爽,满地都是褐黄的梧桐叶子,脚踏上去,发出沙沙声响。
卢也低声唤道:“白帆。”
贺白帆扭头,阳光将他的眉毛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你后来登录过《江湖沧海录》的账号么?”
贺白帆说:“没有。”
“那你的号确实被盗了,”卢也在长椅坐下,“有一天我登上去,忽然看见你的账号在线,我给你发了个表情,你没回。”
“……后来呢?”
“后来我也不想再登号了,就让东冬帮我卖掉‘人鱼之心’——那个隐藏剧情奖励的道具你还记得吧?”
“我记得。”
“其实你的衣服我没卖,”卢也说,“宿舍放不下,只能放我妈和杨叔那儿,没想到夏天太潮,长了霉,扔掉很多。”
贺白帆说:“我那辆电动车呢?”
“给杨思思了,听她说商远卖了。”
“我送你的花瓶还在么?”
“之前放办公室,搬东西的师傅打碎了。”卢也说完,自己都有点难以置信,仿佛这些东西是他有意处理掉似的。
“没事,”贺白帆轻轻笑了一下,竟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是我们分开太久了,六年。”
是的,六年。乍一想没什么感觉,说起那些零碎而具体的东西,却已恍若隔世。卢也发觉自己不记得贺白帆的衣服是哪一年夏天发霉的,也不记得那辆豆绿色电动车是何时交给杨思思。时间无声地流过去,一切一切,难留连,易销歇。
卢也望向贺白帆,此刻,他爱的人坐在金灿灿的阳光之中,坐在他触手可及的身旁,像是美梦一场。
是梦吗?不会吧。
卢也伸出手,攥住贺白帆的手。
卢也想问,有一天我们也要分别对不对?像你说的,父子一场,朋友一场,总有分别的时候。
但又觉得没什么可问的,生老病死,世事如此。
比较幸运的是……在分别之前,他们还有漫长的人生。
这一刻,卢也忽然觉得自己可以放下所有憎恨——并不是因为他决定原谅谁,只是人生有限,他要将接下来的生命用于相爱。
他望着贺白帆,心脏沙沙作响,爱如落叶层层叠叠。
卢也打了个哈欠,对贺白帆说:“回去吧,我困了。”
他没有松开贺白帆的手,贺白帆也任由他牵着,所幸正是午睡时间,街上人影稀疏,没什么人注意他们。
唯有阳光投下相连的影子,见证一对平凡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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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难留连,易销歇。——白居易《真娘墓》
第121章 五月
二零二三年, 五月。
整个下午都飘着细细密密的小雨,走在路上,感觉不到雨点, 只觉得一阵一阵水雾扑面而来。卢也回家,脱掉湿润的衬衫, 换上居家T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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