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陷入沉默,一个走,一个跟。行了片刻,竟然又来到中山公园门口。贺白帆不知哪来的勇气,对卢也说:“你想进去走走吗?”
卢也大概还是不舒服,没多想,颔首道:“走吧。”
此时已经晚上九点,天气燠热,饭后散步的人也都回家了。公园里人声寂静,蝉鸣倒是一阵一阵,格外响亮。
贺白帆已经体验过湖边的蚊子,便不敢将卢也往湖边带,两人笔直向前走了一阵,来到一方空旷广场。
卢也坐到椅子上,望着广场中心的雕像,忽然开口:“这是谁的雕像?”
“啊,”贺白帆愣了一秒,“孙中山和宋庆龄吧。”
“哦。”
卢也又不讲话了。
贺白帆借着微弱的灯光悄悄打量他,他的面色仍然不大松快,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可能是在生气,商远开的玩笑实在太过分了。
贺白帆坐在卢也身边,有点手足无措。无论卢也是难受还是生气,大概都不想跟他讲话。
贺白帆只能暗自着急,视线一晃,忽然看见树丛后面亮着块“美宜佳”的牌子。
“卢也,你渴了吗?”贺白帆小心翼翼地说,“我能给你买饮料吗?”
卢也低声道:“随便。”
贺白帆起身:“那你在这等我。”
然后就跑了。
卢也抬头望向贺白帆的背影,贺白帆像是不嫌热似的,跑得飞快,好像晚一秒就怕他原地渴死。卢也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感觉比较准确——他是一个男人,虽然没谈过恋爱,可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是,男人哄女人,男人讨好女人,天经地义。
可男人怎么能被哄、被讨好呢?
至少卢也从没被这样对待过。无论是至亲父母,还是其他长辈,又或者朋友,没有任何一个人像贺白帆这样对他好,简直到了如履薄冰的程度,对他好,却还要小心地问他可不可以——我能给你买饮料吗?
施与比接受更低微。
他不明白他有哪里值得。
耳畔响起脚步声,贺白帆匆匆跑来,两鬓都汗津津的。他向卢也伸出双手,一手攥了瓶矿泉水,一手握着……维他柠檬茶。
贺白帆说:“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个……你挑吧。”
卢也有些错愕:“你喜欢喝这个?”
“还行,”贺白帆笑了一下,“稍微有点甜。”
卢也沉默两秒,伸手接过那盒柠檬茶。
和他中午刚喝过的一模一样,二百五十毫升,冰镇,酸甜。这饮料刚兴起的时候受到狂热追捧,网友都说喝着上瘾,卢也不信,买了一盒,三块五毛钱,真的很好喝。
但他还是第一次,在一天之内,喝掉两盒。
从经济的角度来说,卢也绝不会一天买两次饮料。从健康的角度来说,这东西添加了太多白砂糖,对健康无益。可是不得不承认这味道着实令人上瘾,大脑还在理智思考的时候,身体已经甜滋滋地享受了起来。
可见人都是有惰性的。
卢也正在走神,贺白帆忽地说:“你手机在振动吗?”
卢也掏出手机,“哦”了一声,是莫东冬。
“喂!小也子!”莫东冬中气十足,“你干嘛去啦!”
“我……有点事。”卢也说。
“啊?大晚上的啥事啊?用帮忙不?”便宜货手机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通话时音量非常大,卢也知道贺白帆能听见莫东冬的声音。
所以就有点尴尬。
卢也说:“不用帮忙,我待会儿就回来。”
“哎哟,你可别又喝多了啊,”莫东冬简直像个操心的老父亲,“酒精中毒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不中毒,再被人家占便宜也不好嘛……”
卢也:!!!
贺白帆:???
卢也险些把手机扔出去,他什么都没说,直接用力挂掉电话。完了,莫东冬说了什么,他简直想顺着电磁波掐死这个口无遮拦的蠢货!
死一般的寂静横亘在两人之间。
卢也从没觉得时间如此漫长。
半晌,贺白帆茫然地说:“我……我昨晚占你便宜了?”
卢也疾声道:“没有!”
“等等,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贺白帆的语气有点委屈,“昨晚我去接你的时候确实和你有一些,呃,肢体接触。但是当时情况紧迫,顾不上这些……如果你介意,我给你……道歉?”
卢也的两颊几乎烧起来:“我没有这个意思,不用。”
“那你室友为什么……”
“他脑子有问题。”
“……”
卢也的话说到这个份上,贺白帆实在没法继续追问。可这事不提也罢,一提起来,贺白帆是越想越憋屈——昨晚在他车里,他险些就吻了卢也,被商远的电话打断了。刚才在医院楼下,他又险些吻了卢也,被卢也自己躲开了。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到底哪里占便宜了?!
贺白帆兀自闷了几秒,还是没忍住,说:“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卢也硬着头皮回答:“我知道。莫东冬乱猜的。”
贺白帆:“他为什么乱猜?”
“他……他昨晚,看见你的车停在宿舍楼下,”卢也的两颊已经开始发烫,“他说他看见车子停了几分钟,没人下车,所以他过去敲你的玻璃。”
贺白帆:“……”
贺白帆顿口无言。
卢也说:“我已经完全没印象了,莫东冬也就那么一说,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贺白帆说:“你想知道那几分钟发生了什么吗?”
卢也瞪大眼睛,缓缓望向贺白帆。那惊讶的表情仿佛在说,难道你小子还真对我干了点什么?
贺白帆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不是我干了什么,是你干了什么。”
卢也:“我?”
“嗯,”贺白帆说,“当时你睡着了,睡得很沉,我想把你喊醒,可你叫我‘别吵’,我就只好伸手去拍你。”
贺白帆抬起手,隔空在卢也的手臂上拍了一下:“就这样。”
卢也说:“……然后呢?”
贺白帆说:“我可以示范吗?”
问出这句话的瞬间,贺白帆的心跳开始加速。卢也那么聪明,一定知道他想做什么,什么示范不示范,那纯粹是借口。
卢也会拒绝他吗?会叫他滚蛋吗?会比之前更厌恶他吗?
卢也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像在发愣,不应声。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贺白帆的心也一寸一寸向下沉。
卢也赶来找他只是担心他的生死,这并不代表卢也对他产生了一丝感觉。也许,是他想多了。
而且他不想为难卢也。
贺白帆无奈一笑,正想说“算了我开玩笑的”。
却见卢也身影微动,顿了两秒,他用蚊蚋般的声音说:“好啊。”
砰——
脑海中又开始放烟花。
贺白帆什么都说不出口,也什么都没有想,思绪已经完全空白,干净得像他们头顶的夜空。
他慢慢伸出手,食指指尖率先碰到卢也的手心,温热,并且柔软。指尖向上,顺着卢也的食指,划过他的指节,碰到他带有薄茧的指腹,那茧子只有极小一片,轻轻磨着贺白帆的指尖,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贺白帆心脏狂跳,甚至不敢呼吸。他的手掌略微错开,手指便准确找到卢也的指缝,贺白帆发现卢也在颤抖,大概他自己也在颤抖。
贺白帆的手指插/入卢也的指缝。
***
这个夜晚没有星星也没有月光。
如雾的夜空下,孙中山宋庆龄的雕像静默俯视着两个年轻男孩,以及他们用力的、十指交扣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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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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