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刘佳佳颤声尖叫,她呆了两秒,忽然冲过来一把抓住卢也的手腕,“昨天你和你朋友看见了啊?!王瀚根本不在,师兄你——你们能给我作证吧?!”
这一刹那,实验室陷入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包括王瀚歇斯底里的女朋友,全部愣在原地,迷茫地看着卢也。
刘佳佳双目红肿,语气近乎哀求:“师兄你帮我作证,王瀚根本就没去宾馆,他叫秘书送我回去的,师兄——”她说着说着带上了哭腔,浑身颤抖,无助至极。
卢也望着她的眼睛,在短短几秒钟里想到许多。
片刻,卢也摇摇头,平静地说:“啊?你认错人了吧。”
***
贺白帆知晓此事已是当天下午。中午卢也说实验没做完,就不来找他了。没过多久贺白帆便接到崔洪的电话,崔洪一上来就满口抱歉:“真是不好意思啊贺公子,我们……我们也没想到那个泼妇敢跑到洪大闹事,小王总已经把她带回去了,都是误会,误会呀!您朋友跟您说了吧,呵呵,您看这事儿闹得……”
贺白帆拧起眉头,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谁去闹事?”
“啊,”崔洪似乎有些惊讶,“小王总的对象啊,您朋友还没跟您说吗?”
“……”贺白帆大概猜到来龙去脉,心中顿时紧张起来,难道他们知道当时卢也在场了?是崔洪看见的,还是那个刘佳佳?
崔洪叹了一声:“其实就是这么回事儿,昨天小王总和师妹吃饭,稍微喝了点果酒,小王总以为果酒度数低没事嘛……这不他女朋友闹上门了,那小姑娘也是不懂事,竟然跑去找您朋友给她作证,这种事怎么好随便作证呢?谁想掺和啊?嗨,要我看,小王总还是没把女朋友管服帖。小王总说了,这次给您和您朋友添了麻烦,回头一定让他请客赔罪哈。”
贺白帆愣怔着挂掉电话。他心里已经有些慌乱,除此之外,又有些别的情绪堵在胸口。不知是不是在空调屋待久了的缘故,贺白帆忽然觉得有点头晕。
关了空调,打开窗子,闷热的空气涌进房间,原来外面已是乌云密布。
贺白帆给卢也发微信:“能接电话吗?”
没过两分钟,卢也的号码拨了过来。
“刚才王瀚的秘书给我打电话了,他们……知道当时你在场,是刘佳佳看见的,对吗?”贺白帆轻轻揉着太阳穴。
电话那头的卢也沉默不语。
忽然,卢也用力换了口气,低声说:“刘佳佳看见了,我没承认,王瀚在诈你的话。”
贺白帆大脑一片空白。
“可是——”
“算了,没事,”卢也语速很慢,大概正在思考,“我想过了,这事本来就瞒不住,如果王瀚女朋友去查宾馆监控,肯定会看见我。”
“……嗯。”
“如果他们问起来,咱们需要统一口供,怎么说比较合理?你来拍纪录片我给你帮忙?”卢也顿了顿,又立刻否定自己,“不行,说不过去,被陶敬知道了更麻烦。”
贺白帆远眺天空,恍惚间似乎看见一道闪电。
“就说我为了申请学校找你拍纪录片,可以吗?”贺白帆补充道,“可以说不止找了你一个,还有莫东冬。”
卢也干脆地说:“行,暂时就这样。我先回去了,院里正在找学生了解情况。”
“等等——”
“怎么了?”
贺白帆犹豫一秒,小心地问:“刘佳佳没事吧?崔洪说……她要你给她作证。”
卢也:“那他有没有说我拒绝了?”
贺白帆听见模糊的“轰隆”一声,远处打雷了。
“说了。”贺白帆回答。
“我不知道她有事没事,反正,跟我没关系,”卢也的语气已经略显不耐烦,“你别管这些了,也别再跟崔洪联系,先这样吧。”
然后他挂了电话。
白光一闪,又打雷了,这次的雷应该就在近处。几秒后,贺白帆头顶传来“轰隆”巨响。紧接着天空开始落雨,须臾之间,雨点越来越密,风从远处刮来,雨丝倾斜,硕大的雨滴挂在纱窗上,风再一吹,雨滴打在贺白帆脸上。
贺白帆关了窗户,有些疲惫地倒进床铺。
这宾馆想必颇有年头了,尽管是最贵的行政套间,天气潮湿时,床垫也隐隐散发出一股霉味儿。贺白帆已经在这里住了十来天,此刻,他忽然有点想念家里干燥柔软、有洗衣液薄荷清香的床。
贺白帆闭上双眼,再睁开,举起手机,打开他和卢也的微信聊天。稍向前翻,昨晚他给卢也说“你明天看看她去不去实验室吧”,而卢也只回了一个简单的“嗯”——现在仔细想想,“嗯”是什么意思呢?同意?或者仅仅表示‘知道了’?又或者这般简单的回答其实是某种暗示,卢也想说的是,你就别管这事了。
没错,卢也应该是这个意思。
贺白帆摁着太阳穴,惊讶于自己的后知后觉。他和卢也“在一起”的这些天,牵手、拥抱、亲吻,夜里偷偷约会,他们做了许多恋人会做的事,然而他总觉得哪里别扭,像是发烧时身上隐隐作痛,却又没法清楚说出究竟是哪个部位散发出痛感。
直到此刻他终于反应过来。
如果,如果他没有在研修班意外地认识崔洪,那么今天下午发生的一切,卢也大概都不会告诉他吧?仔细想来,卢也很少给他讲实验室的事情,偶尔提到实验室的同学,卢也只称呼为“有个师妹”或者“我师弟”,从不提及那些人的名字。
就像贺白帆知道卢也的师兄曾把他带去兰轩会馆,可直到昨天之前,他还不知道那个师兄名叫王瀚。
贺白帆甚至想起某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有天晚上他照例等卢也下班,但卢也迟了很久,说是有个师妹的实验数据总是很奇怪,他帮忙看一下。贺白帆不知道那个师妹是不是刘佳佳,但他明白,一个晚上十点还在帮师妹检查实验的人,一定不是那种高高在上、冷酷自私的性格。
所以,如果昨天他不在场,卢也大概愿意帮刘佳佳作证吧。
可惜他在。而卢也不愿——或者说不敢——让他掺和进自己的生活。他仿佛是关在玻璃罩子里的宠物,只能卢也探身进来找他,却不允许他踏出玻璃罩子半步。又仿佛他是游戏副本里那条漆黑怪异的人鱼,人鱼被书生藏在逼仄的小屋里,正如他藏在陈旧的宾馆里,他所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卢也的微信,电话,以及偷偷摸摸的牵手和拥抱。
贺白帆不得不承认,这感觉实在太苦涩。他曾信誓旦旦地向卢也承诺不会给他带来麻烦,可是知易行难,人又本性贪婪,近了一步,就总想更近一步;得到一些,就总想得到更多。在他情难自抑的时候,卢也是什么感受呢?大概既紧张又辛苦,一面回应着他的热情,一面如履薄冰地隐瞒关于他的所有。
可是,他明明对卢也说过,他希望自己能让卢也开心一点,轻松一点。
***
直到傍晚,刘佳佳的事情总算初步解决。
据某个跟辅导员很熟的师弟说,学院原本想直接报警,王瀚赶来周旋一番,不知找了哪里的关系,最终某个领导发话:报警影响不好,还是私了吧。
王瀚的女朋友不见踪影,王瀚很豪气地拿出一万块钱,请辅导员带刘佳佳去医院检查身体、处理伤口。陶敬也被叫来学校,他勃然大怒,至于怒的是自己的学生挨打,还是实验室传出丑闻,就没人知道了。
这事说到底是学生的私人纠纷,学院大概也不想过多干涉,辅导员向在场的学生们了解一番情况,大家八卦几句,到了晚饭时间,也就作鸟兽散。
外面还在下雨,卢也没去吃饭,独自坐在电脑前发呆。
有人推门进来,卢也扭头,只见王瀚抱着手臂站在门口。他竟然还笑了笑,对卢也说:“师弟,怎么不开灯啊?”
平心而论,王瀚的长相颇为亲和,为人又热情,很难让人对他有防备心。
上午刘佳佳哀求卢也帮忙作证时,沉默的几秒钟里,卢也在想,王瀚就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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