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丁弘抬起手摸下巴上的胡茬,手肘上还有一道很明显的淤青,做武替的身上很容易留下这些伤,“你倒是对他挺好,可别到时候养出个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
季风廷温柔笑着,又叫他:“弘哥,”他说,“我没求你办过多少事儿。”
丁弘转过身,盯着窗旁花架上的盆栽,里头有棵去年死掉的不知名植物。丁弘出差前来季风廷这儿时就叫他干脆扔掉算了,没想到季风廷并没这么做,而是耐心给它修枝剪叶换土施肥,几个月后的今天过来一看,在那枯枝败叶之中竟然有新鲜的生命在舒展。蜷曲的嫩绿色的枝叶之上,还残存一点没有蒸发完全的小水珠,此时正在霞光之中熠熠生辉。
回头,季风廷仍然那么看着他。
“行了。”丁弘不耐烦地摆摆手,“也就是给你面子,换别人我都不爱搭理。我一定给他找个好机会,这下可以了吧?心放肚子里去吧您就。要挣了钱,该搬出去还是得搬,你看你这儿一个人住都够呛了……”
“得嘞。”季风廷用肩撞他一下,“关键时刻还得是好哥们儿,我这就给您买排骨去。”
丁弘蔑了江徕的方向一眼,很明显不想跟他再单独相处,叫住季风廷:“哎哎,我去买我去买,刚下工的,祖宗你先歇会儿。”
门关上,江徕手里的东西也都拆完了,季风廷刚哄了那个,又去哄这个,他走过去,正要开口,惊讶地发现江徕拿回来的编织袋里竟然装的是几大块切割好的玻璃。
季风廷蹲下来,伸手去摸那些光滑的玻璃,连边缘都是经过打磨的。心中有一种雀跃而隐秘的预感,他问:“这些拿来做什么的?”
江徕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径自把杂七杂八拆掉的东西都打包收拾好,站起来,垂眸看着季风廷,这时才说:“你之前不是想要一个鱼缸么?”
季风廷瞪目结舌了半晌。是,他是想要一个鱼缸,但他记得自己只在江徕面前不经意提过一次。那也是好久之前了,一个光很美的下午,他带江徕去办演员证,回来时在遇到一家偏僻的餐厅,那餐厅是做麻辣烫的,屋里屋外却上下错落摆满花草,不像餐馆,倒像花园,木桌木椅木窗,质朴却很温馨,走进去一看,餐桌旁的半墙上竟然还放着鱼缸。
那鱼缸做了不太精致的造景,缸里也漂浮许多杂乱藻类,游动的热带鱼品种并不珍稀,水面漂浮最常见的浮萍,处处都不完美。但季风廷打老远一看眼就直了。
他特意坐到有鱼缸的位置,很贪看,吃饭的时候眼睛也一眨不眨盯着里面,江徕问他:“很喜欢么?”
季风廷便认真点头,望着鱼缸里荡漾的光影,“从小就想养鱼,”他轻声说,“可惜一直没机会。”
当时他说完这话,其实有一点后悔,担心江徕会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没机会,那么他如果不想敷衍江徕,就免不得要将自己从童年起到辍学前的成长记忆回溯一番,向他解释,因为在住到这间出租屋之前,他从未得到过自己可以随意支配的零花钱,从未拥有过一个独属自己的空间,从未体会过在一个正常的、餐厅客厅卧室分别独立的像模像样的房子里生活。
他又想,如果说出这番话来,向江徕描述那种自己私人物品都不知何从放置的感受,江徕多半无法理解。因为面前这个大男孩,其实浑身看上去就有一种不差钱的气质。江徕不会有和季风廷相似的童年经历,没有经历,便也无从感受。
季风廷从没问过江徕的来因与来处。出来这几年,他也逐渐明白到,成长其实就是人被雕塑的过程,或用泥沙、或用金玉,表面看似乎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但只要不瞎都能瞧得出来,泥胎是泥胎,贵体是贵体,不看行为举止,只从气质上面来说就有差距,在不同经济条件下长大的人,给人的感觉也是那么不同。
于是他决定好接下来要矫饰一番,单用“没钱”两个字来做一切答案。可江徕却并没有如季风廷预料那样问下去——他点点头,目光中像有一丝知情识趣的体贴,又像是对此漠不关心的冷淡,他半分也不好奇——竟只是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耳边传来几声响动,玻璃碰撞和人走动的声音,季风廷眨了下眼,看到自己这间出租屋地面老派的方形花砖。
“搭把手吧。”江徕把玻璃用酒精擦干净放在桌上,又拿出来几块准备好的木块,垫在其中一片玻璃之下。旁边摆好他准备的美纹胶带、牙签、玻璃胶。
季风廷这才迟钝地搬起来另一块玻璃,小心翼翼地搁在桌上,把着它,他问:“要做鱼缸吗?”
江徕“嗯”了一声,量好尺寸用美纹胶粘贴玻璃板边缘,这是为了防止溢胶。他做得不算特别熟练,但有成竹在胸的架势。季风廷在他的示意下给他打下手,等到手下的东西逐渐成型,他才后知后觉地为自己即将拥有一个鱼缸的事实而兴奋起来。
几乎没有人送过季风廷东西。人在面对心念多年的巨大诱惑时是毫无抵抗能力的,所以他很大胆地,没有经过江徕允许,擅自将这个鱼缸归类到生命词典的“礼物”中去——礼物!命运的礼物!天赐的礼物!——江徕给的礼物。
这种兴奋化作实体,像一只弹吉他的手在撩动季风廷的神经,扫每秒钟最极限的音乐节拍。他整条身体都因琴弦的颤动而颤动。季风廷好像从没有过这样的感受,跟他考到一百分和拿到人生中第一个龙套角色时想法完全不同,那种发自内心的油然而生的期待与愉悦——人生中初次收到别人用心准备的礼物的愉悦,他甚至认为用愉悦两个字都难以准确形容。
框架被胶布黏好,接下来不需要季风廷帮忙了。季风廷便控制不能地在桌边走动,罕见地露出来一副与年龄、阅历不大相符的模样。恐怕人在抑制不住欢喜时,都会变得这样孩子气。
围着桌边转半个圈,他问江徕:“玻璃很贵吧?”
“不贵。”江徕说,“剧组处理的道具,只是拿去加工时给了点钱。”
又低着头观察半天:“那一定比买成品便宜很多了——这里为什么要放牙签?”
江徕给他示范:“方便胶水进去,打完胶之后拿出来就可以。”
“这样打上胶就可以了吗?”季风廷绕到另一边坐下,手支着下巴趴在桌上,隔着玻璃看江徕动作,“要等多久才能养鱼呢?”
“十天吧。”江徕给出答案。
“十天……”季风廷跟着江徕重复,又叹,“哇,小江同志,我发现你真的很厉害,连这种东西都会做……”
江徕动作慢了下来,视线轻轻转动,落在季风廷脸上。
用一种天真的畅想,季风廷还在继续说:“我们养什么鱼呢,灯鱼好不好?群游很漂亮。孔雀鱼也可以,只是它们会生小孩,那我们可能照顾不过来,我以前请教过水族店老板……”
“季风廷。”江徕突然叫他。
季风廷被打断说话,可还是挂着那样好脾气的笑,抬眼望向他:“嗯?”
玻璃胶的味道逐渐散去,残阳更斜了,照到了桌面,在隔在他俩之间的玻璃缸上折射出奇异的光彩,其中有一道,是隐约的彩虹色。若从江徕这个俯视的角度来看,季风廷此刻整个人都沐浴在暖黄色的霞光之中,眼中却盛着一道绚烂的彩虹。
双手撑住桌沿,江徕微微俯身,定定注视季风廷。然后他笑了。
江徕轻轻笑着说:“原来真的有这么喜欢。”
第24章 最美妙的一次动心
与人眼的视觉持久性有关,电影的放映标准是每秒24帧。所谓“帧”,指的就是单幅静止的画面,连续起来便形成动画。
这一概念对季风廷来说并不抽象。小学时男孩们中有过一阵火柴人格斗手翻书制作热潮,季风廷的同桌恰好是他们班级里火柴人绘画水平顶尖的人物。他用草稿本做了不少手翻书,完工以后向季风廷得意展示,明明只是些僵硬的单格动作,翻页的那瞬间,火柴人却灵动得像是从纸上活了过来。
季风廷盯着看,只觉得内心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感受,像赞叹,更是惊奇。那是他第一次用有些另类的方式接触到影视制作。
后来长大一点,在同龄人每晚七点钟锁定CCTV-14等待《小鲤鱼历险记》播出的时候,他开始懵懵懂懂地读电影。
那时候电影院并没有那么普及,普通人想要看电影,除了用DVD播映影像店售卖的光碟,另外一个重要渠道就是电影频道。很长一段时间,季风廷放学后的生活,便是在响不停的麻将声里,用那台二十多寸的大头电视机争分夺秒地看电影。
他很喜欢一位叫做左慧的女演员,薄薄的双眼皮、秀气的鼻梁、饱满的唇珠,她有一副带愁绪的冷冷长相,笑起来却很有风情。那部她因此而获影后的经典电影,影片最后一幕是她穿一袭青袍站在崖边,镜头从她双眼逐渐拉远,露出她凝视观众的特写、她蜻蜓一样轻盈秀雅的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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