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以来所有人都疲惫到了极点,明明结果已经呼之欲出了,但方敬岁还是不愿意面对现实。
“茫茫大海,能找到这截袖子已经是竭尽全力的成果。真的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方总。”
救援队长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直截了当地开口。
“才过去几天,这截袖子上的生物样本应该还没有被完全破坏。如果能提取出周先生的DNA,那就没必要继续了。”
方敬岁低着头,看到原本雪白的袖子的断口上,残留着一些褐色的痕迹,情不自禁地伸出了颤抖的手,摸了摸。
“而且这几天搜寻的动作太大,再这样下去怕是纸包不住火,迟早会传出去的,到时候就更不好办。”
这句话终于触及了方敬岁心中最隐秘的心思。
他望着大海半晌,眼神中有气愤、有悲伤、有怨恨,最终都化成了浑浊液体,被腥咸的海风吹走了。
方家的私人医院有最顶尖的检测设备,方敬岁带着那截衣袖回到这里,天色刚刚黑下来没多久,检测结果就出来了。
那残破的布料上,确实残留着周知绪的DNA。
一开始方敬岁并不相信这个结果,总觉得太巧合,太虚假,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
于是,逼着工作人员又检验了几次。
在这个过程中,他就坐在实验室外等着。
直到夜色已深,随着工作人员上交的一份又一份的检测报告,方敬岁佝偻着身体的模样,竟真的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他抓着那些检测报告,没让任何人跟着,一个人缓缓地走进了方引的病房。
裴昭宁的言行让方引变得惊惧万分,被打了大剂量的镇定剂才稳定住情绪,此刻正昏睡着。
只是尽管在强效药物的加持下,方引还是表现得相当不安。
他蜷缩在床脚,两只手抓着身上的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像一颗茧。
窗外昏暗的路灯灯光照进来,方引微长的额发挡住了眼睛,只露出了苍白又瘦削的小半张侧脸。
看上去,竟然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周知绪。
方敬岁想起了当年,他花了无数时间精力,才让周知绪怀孕。
在长达八个月的孕期里,所有人都紧紧地绷着神经,几乎24小时都有人看着周知绪,防止他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可千防万防,谁也想不到在挨了一刀的剖腹产之后,在所有人的神经都暂时放松的瞬间,也是在周知绪最为虚弱的时刻,他竟然抱起当时还是婴儿的方引跑上了天台。
当时是秋天,下着小雨,小婴儿艰难的哭声将周知绪的思绪牵了回来。
他心软了,最终留下了这个孩子,也留下了自己。
方敬岁给孩子取名叫“方引”,取的是牵引、相伴的含义,寓意着家庭关系的纽带,牵引着家人之间的情感,从此永不分离。
可当年的他怎么也想不到,三十年过去了,竟然是这个孩子以最决绝的方式,亲手斩断了他们三人之间的纽带。
那天方敬岁满心欢喜地期待着能跟周知绪能有个结果,最后却得到了这样一个噩耗。
他睚眦必报惯了,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让方引偿命;后来几乎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又想让方引这一生都要痛苦地赎罪。
眼下看着手里的检查报告,方敬岁终于清晰地意识到了,周知绪有可能真的不在了。
而方引,是罪人,也是周知绪留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更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存在过的证据。
方敬岁在病床边一直坐到了凌晨,才缓缓地起身离开。
裴昭宁在门口等了许久,见了立刻扶了上去,一脸很难受的模样,劝慰着:“方叔叔,您要节哀啊。”
方敬岁声音沙哑:“之前跟你说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裴家那边我已经提了退婚,他们有些火大,以后说不定会给我使绊子,但是这点我不在乎。”裴昭宁装出一副非常贴心的样子来,“我毕竟跟方引算是一起长大的,他犯下这样的大错,其实我也有责任,自然是义不容辞。”
方敬岁点点头,不欲多言,可裴昭宁又跟了上去。
“只是方引情绪有些激动,非常不配合,接下来几天可能需要医生的帮助。”
方敬岁握紧了手,满脸疲惫:“随你安排。”
裴昭宁努力克制了自己弯起的嘴角,扶着方敬岁进入了电梯。
关于这个“安排”,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方引颈动脉的伤还没有好透,身体状况太过虚弱。为了防止他清醒过来情绪激动,再做出自残或者伤害别人的举动来,裴昭宁便让医生在他固定要用的药之外,给了不少用来镇定的东西。
直到身体康复得差不多,到能打omega针剂的状态。
于是这几天方引躺在床上,大部分时间意识朦胧,几乎难以分辨黑夜和白天。
他觉得自己被笼罩在一层青色的雾中,所有感官都是模糊的,连看到的东西是真是假都难以分辨。
一开始会看到那些医护人员,还有对他万分好奇的方澄,以及面容扭曲的裴昭宁。
方引能感觉到裴昭宁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说了好多话,有怨恨,有狎昵,也有大仇得报的畅快。
甚至会描述方引以后要植入什么样的腺体,以后要给他生下几个孩子等等。
有时候说到激动处,也对方引又打又骂。
但对方引来说,他其实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他的意识脱离了□□,漂浮在病房的半空中,看着床上瘦削又苍白的beta任人摆弄,简直像个没有意识的植物人,也不觉得那是自己。
方引偶尔也能在朦胧中看见许多以前的人和事。
有医院的同事和那些病人们,也有关系深浅不一的朋友同学们,有帮他做过几年心理治疗的许文心,甚至还有以前常常去的甜品店的老板等等。
但是有一个人特别的人影,总是在角落中不经意间出现。
方引的意识总能察觉到他的存在,他也觉得自己应该是认识对方的。
只是无论怎么去看,去接近,那人的面容总是非常模糊,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也认不出来。
而且越努力去辨认,原本轻飘飘的意识里的那种剧痛就越强烈。
那像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预警机制——越是接近,就越会痛苦。
几次以后,方引也放弃了,任由自己的意识随波逐流。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意识像是被拴上了一个几吨重的铁块,重重地砸回了那一具虚弱的身体中。
方引的大脑像是被锋利的锯子给割碎了,他艰难地睁开眼,感觉到身体滚烫。
只是辨认了好几秒,才确认那滚烫的感觉不是来自己身体内部,而是来自于压在自己身上的某个黑影。
“医生说你已经没有大碍了,就没有再打镇定剂。”
空气中的烟草味几乎变成了实体,易感期的裴昭宁嗓音嘶哑,一只手将方引的头压在枕头上,另一只手粗鲁地撕扯着他的衣服。
大约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昏睡,方引的身体变得非常沉重,重到连手都抬不起来,一副只能任人宰割的模样。
他微微侧过头,似乎是想看清身上的人是谁。
裴昭宁看到那苍白的侧脸被月光浸润,心中似有大火萌发。
他抓住方引的头发,刚准备俯身去咬那白皙的脖颈,却久违地听到了那又轻又哑声音。
“昭宁……哥?”
透着虚弱,透着可怜,是个人听了都要心软。
“你,易感期到了?”
裴昭宁的动作一顿,将人翻过来面对面,借着月光,却看到了对方通红的眼眶。
方引一下子似乎变得非常懵懂,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攀附着裴昭宁的肩膀,艰难地想抬起头。
“难受吗?”
裴昭宁心里一动,搂着方引的腰,将他抱了起来,坐在了床上。
方引的头发长了,乖顺地垂着,几乎挡住了眉眼。双唇无意识地微微张着,对自己现在的样子完全没有自觉。
在这样仅有月光的室内,竟让裴昭宁想起十几年前,当时方引还是一个少年——又虚弱,又漂亮,半夜被雷声惊醒想求得安慰,却让人忍不住想将他折断。
这事当年做不成,今天,却不一样了。
裴昭宁终于笑了。
他抬手抚摸方引的头发,将人半抱在怀里,任由方引的气息拂过他发烫的腺体。
“你愿意帮我?”
方引靠着他,声音闷闷的,语气里竟然有一丝委屈:“可我,只是个beta。”
“我跟姓谢的不一样。”
alpha言语中似有无限怜惜,手上的动作却又重又急色。
方引轻笑,仰起头,似是欲吻。
裴昭宁感觉脸颊有温热的气息拂了上来。
可下一秒,却是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晚。
裴昭宁捂着自己的头,跌跌撞撞地滚下了床,指缝中溢出了乌黑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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