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的，苏蒲伸出双手，握上厉寂川的一只手，从手心开始按摩。
这个流程太过熟悉，苏蒲了然，大概他以前也总给厉寂川这么按摩。
厉寂川则头靠着轮椅靠背上的头枕，半阖着眼，一直看着他。
“小蒲……”
待苏蒲揉捏到他的手腕时，厉寂川的声音已经彻底软了下来。
一把扯过苏蒲的手， 将人拽到自己腿上。
苏蒲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门口。
要知道，厉寂川的办公室无论是门还是外墙都是透明的呀……
啪——
厉寂川按下遥控器，一整面玻璃瞬间变成不透影的白色。
放下遥控器，厉寂川举着刚被苏蒲按摩的手，晃了晃。
“小蒲，你不用记得这样的习惯。”
“我的疲惫不来源于你，反倒是看到了你，要比我接受十次按摩都放松。”
厉寂川的怀抱密不透风，把苏蒲裹在里面。
他低下头，轻轻嗅闻爱人发间的清香。
“所以，真的想要帮缓解疲劳，就多上来看看我……”
……
下午的会议结束，厉寂川带着安德森和John从大会议室往办公室走。
路过办公区，只见几个秘书都笑得花枝乱颤，苏蒲背对着他，站在她们中间。
空气里飘着甜甜的香气，苏蒲低头敲字，然后拿起来给她们看。
Echo凑过去，读着他的话：
“厉总至少看起来很凶，其实是很温柔的人。他买了蛋糕和咖啡给大家吃，希望大家在努力工作的同时也不要忘了劳逸结合。”
Echo从厉寂川一进公司就跟着他，深知自己的老板是怎么样的人。
依厉寂川的行事逻辑，公司购买了员工的工作时间，保证员工在合理时间工作，不加班不单休，已经称得上是“福利”。
这样的嘘寒问暖，就凭他那情商，下辈子都想不起来……即使想起来了，也会觉得没必要。
正想着，错过苏蒲的肩膀，Echo看到他后方的厉寂川。
于是笑盈盈地问：“只给我们呀， 别的部门也有吗？”
苏蒲重重点头。
【都有的】
“哦，”Echo继续笑眯眯，“真好，有生之年吃到了厉总送的下午茶，待会就号召全公司写邮件感谢他。”
“Echo。”
不能再放任她闹了，厉寂川沉声，遥控轮椅停在小哑巴身边。
他扫了眼围在苏蒲身边的人，“拿了吃的就赶快去工作，因为拖延而加班领不到加班费。”
众人意兴阑珊，厉寂川咳了声，捏了捏苏蒲的小手。
“你跟我走……”
第85章 独酌
小哑巴本来是来送温暖的，一不小心，又被拐进了办公室。
透明玻璃迫不及待地又变不透明……
这一回，厉寂川都没忍到回到办公桌，在门口就抱住苏蒲，把人家往自己腿上扯。
“故意过来，拯救我的口碑？”
一颗心生生被萌化了，厉寂川的眼里柔情满溢。
“我的小蒲原来，这么大胆吗？”
苏蒲指了指手表，示意自己时间有限，还得赶快回去工作。
刚一挪动，反倒被箍得更紧。
小哑巴吓得张嘴哑叫。
厉寂川稀罕到不行，捧着苏蒲的脸，这里搓搓，那里揉揉，恨不得把他当成麻薯团子一口吞掉。
你们有过那种家长请全班同学吃零食的经历吗？
某个户外活动结束后，香喷喷的漂亮妈妈和一身西装革履的爸爸突然出现在活动场地的外沿，手里带着打包好的小食，分给全班小朋友。
总会是个晴天，总是在大家都饥肠辘辘的时候。
突然出现的家长像是两个天使，浑身散发着辉光，就连他们的小孩的笑容都变得分外耀眼。
厉寂川面上不显，但心里羡慕得泛酸。
那是他父母刚走的第二年，他跟爷爷提起，希望也能在绿茵场的尽头看到他来，请全班同学喝饮料，吃汉堡。
爷爷颔首，表示知道了，又吃了两口牛排，就被一通电话叫走，厉寂川吃完晚饭都没再回来。
那之后的活动，代表厉寂川的餐点也按时送达，配送人员穿着鲜艳的制服，给每个同学手里塞了一份昂贵的料理便当。
爷爷没出现，厉寂川没笑，班里的好多同学都没笑。
那天也是个晴天……
所以，今天苏蒲来，厉寂川有了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成就感。
虚荣心满涨，整个人开心得想当场下地给大家走两圈。
无奈身体条件实在不允许。
那就算了，苏蒲带给他的快乐和感动，让他在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想起来，心间都洋溢着轻盈的愉悦。
就好像虽然他还是不能自如行走，却可以在想到这件事，想到苏蒲这个人的时候，一次次被这样笨拙朴实的善意击倒。
快乐到灵魂出窍，直往云间飘。
……
春日过半，天亮得越来越早，苏蒲的睡眠状况有些不稳定。
有时候睡到一半醒来，发现厉寂川不在身边，噘着嘴在床上滚一会儿，也就那么睡着了。
不过这天，他夜半醒来，身体有种从长魇中挣脱的疲惫，额间冒着虚汗。
可无论怎么回想，他也想不起任何片段。
偏偏此时，厉寂川又不在他身边。
苏蒲爬起来，看了眼时间。
凌晨两点半，厉寂川晚上十一点半才结束工作，这么早就又去复健了吗？
趿拉着拖鞋走出来，走廊尽头隐隐亮着一线光，但不来自复健室。
一双脚最后穿过会客厅，在餐厅的外沿驻足。
餐厅里只点了一盏灯，苏蒲刚好站在光亮之外，静静看着一个人喝酒的厉寂川。
光亮自上方落下，洒在厉寂川的头顶，他的发丝甚至睫毛上都盛着暗橘色的光。
坐在光里的那个人单手摇晃着宽口杯，里面的冰球碰撞杯壁，发出冷泠泠的脆响。
厉寂川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视线平平看出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黑暗里的苏蒲却在琢磨，这个人看上去好寂寞啊……
好像被谁落在了这里，等了很久很久一样。
怎么会有人不要厉寂川呢？
怎么会有人遗弃了厉寂川呢？
……
厉寂川并不嗜酒。
只有大学那阵儿喝得凶。一是为了庆祝自己终于短暂摆脱了爷爷无孔不入的监察，另一方面则是想要尽可能地挥霍这份自由。
因为这样的自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戛然而止了。
最近他又开始喝酒了。要问原因，其实并不因为苏蒲。
更多是来自他自己。
兼顾着事业、梦想、复健与家庭，厉寂川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心力也明显匮乏。
可他始终不敢松懈，尤其最近，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进攻了。
由于几次严重失误，厉书雯的势力锐减，在集团内部的支持率明显降低，跌到了第六名。
得知结果后，厉书雯风风火火地冲进他的办公室，将那么宝贝的手提包往他脸上一丢。
“恭喜你呀，现在你满意了吧？”
厉书雯是很要强的性格，平日里只要出现在公众场合，就必定是妆发齐全的精致模样。
那天她发丝凌乱，脸颊上还有黑色的泪痕，毫不体面地对他破口大骂。
“所有人都说我心狠，但我是在怎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我每天要面对怎样的处境，谁在乎？摊上这么个爸，从小偏心我哥，然后偏心你，他想过我的难处吗？”
厉寂川坐在原位，有一瞬间晃神。
或许他自以为的公平和正义，其视角也始终来源于他自己。
他无法兼济天下，他连自己的姑姑为什么要对自己赶尽杀绝， 要对这个家庭恨之入骨都不知道，也没心思知道。
或许他也明白，自己是个既得利益者，抛下厉氏接班人的头衔，他的能力真的足矣支撑一整个集团的运作吗？
如果没有得天独厚的家庭背景的支持，他还能够一路顺遂地入学、毕业再到出任集团总经理，对自己的同事大发脾气吗？
如果，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高中生，然后长成一个庸庸碌碌的上班族，还有机会遇见苏蒲，跟他结婚吗？
答案是否定的。
机缘巧合，如果错了一步，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就都要崩塌，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走。
厉书雯凄厉的质问声还回荡在他的耳边，可厉寂川不能听进去，他注定得捂着耳朵往前走。
爷爷，在您创立的厉氏的时候，也总是这么两难吗？
黑夜将一切情绪笼罩，厉寂川叹了声，一口饮尽杯里的酒。
冰球触在他的嘴唇上，冰得他发痒。
再一回眸，小哑巴已经站在了光线里。
那么瘦，那么白，漂亮得像是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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