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事,自己记得一清二楚啊。
愁人。
一路向北的列车快速掠过中转站台,途径田垄和低矮残破的平房,错落在野生花草里,远处有连绵黛影。
谢天睡不着。
他左右侧目,见杨今予和曹知知都安静的倚在靠背上,呼吸平缓。
谢天伸手去拉车窗上自带的蓝色小窗帘,把中间漏光的缝隙合上,以免旭日东升的光打到曹知知眼睛上。
车程有三个小时,在这三个小时里谢天满怀期待,并将沿途风景收揽。
还剩两站的时候,曹知知脖子一沉,脑袋倏地歪在了他肩上。
谢天瞬间不敢动了,生怕贸然惊扰了女孩睡梦,小心翼翼偏了偏头。小姑娘睡着也是嘴角上扬的,浅浅梨涡映入眼帘,像只温顺的猫。
他伸手扶了扶女孩儿仍要下滑的脑袋,把她安置在自己颈窝里。
途径石家庄站时,是杨今予先醒的,被耳朵里突然转换音乐风格的手机铃声吵醒了。
他惺忪着翻过手机看屏幕,叔叔打来的。
“喂小予,几点到啊,快到了吧?”中年男人一口浓厚的老北京土著口音。
杨今予把耳机麦往嘴边放了放,回了一声:“嗯,石家庄了。”
“出门饺子回家面,就让你阿姨给你做炸酱面行不?”
叔叔其实人很不错,这么多年对杨今予,比杨东兴要好太多,还心心念念把他当自己小孩。
可杨今予想到那位并不怎么待见自己的王阿姨,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用了,我回去拿点东西就走。”
“走去哪啊?不跟家里住啊!”叔叔问。
“同学家。”
“哦同学家,男同学女同学啊?几个人儿啊?明儿你们上哪玩,叔开车送你们去。”
“不用......”
那头叔叔不吱声了,杨今予听到一声略显低落的叹气。
他怔了怔,停了一会儿说:“我给你带蒲城烟了。”
叔叔这才“哎呀”了一嗓子,声音一瞬间亮堂了起来:“哈哈,行,还记着我爱抽那个呢。”
杨今予紧绷着唇没答话。
“那行,你先回来,别的事咱爷儿俩回头再说,从西站回来是吧?看着点包哈。”叔叔道。
“嗯。”
挂掉电话杨今予看了眼时间,最后一点困意也消失殆尽了。
坐在他旁边的一位乘客好像是被他打电话吵醒的,皱着眉看过来,杨今予点头示意抱歉。
他转头看向谢天他们,正撞上谢天询问的眼神。
杨今予把耳机线缠绕收起来,淡淡回:“我叔叔,问我几点到。”
谢天压低了声音问:“那你今天就不跟我们在通州住啦?”
谢天很艰难地抬起外侧的手,整了整鸭舌帽,充当枕头身份的脖子以下都不敢动。
“嗯,过去放一下东西就走。”杨今予说。
此时曹知知有悠悠转醒的迹象,她无意识地蹭了蹭,抬手去揉眼。
谢天一个心虚,火速把自己的肩膀撤离出来,主动出击摇了摇曹知知:“喂喂,曹知知同学,醒醒啦,快到了!”
“啊?到哪了?”曹知知还在迷糊。
谢天故意捏着嗓子在曹知知耳朵边唱起来:“河北师大附中~~~乒乓少年背向我~~~沉默的注视~~~无法离开的教室~~~”
迷糊的曹知知立即清醒了过来,一个暴栗敲在了谢天脑门上:“自己人别开腔!”
谢天笑嘻嘻地躲了躲,站了起来:“我去给你们拿行李。”
曹知知蹭过来扒杨今予:“哎同桌,我脖子睡得好酸啊,早知道也买一个你这种颈枕了。”
“你用不着。”杨今予意味深长斜了她一眼。
曹知知:“这就快到北京了啊,跟做梦一样,我头一回出蒲城。”
“你可不就是做了一路梦吗。”
“同桌你真的变了。”曹知知眼睛微眯审视着他,“是不是闫肃把你带坏了,都会怼我了。”
杨今予:“......”
这丫头急了乱咬人,闫肃何其无辜啊,要说是被谢忱带坏的,还有那么一丁点可信度。
说到闫肃。
杨今予解锁手机看了看。
自从他回了个省略号之后,俩人又没话了。
下一站,北京西。
三个人跟着人流出了站,北京西站永远是那样,每个拎着行囊的人,脸上都写满了匆忙。
农民工在进站口附近的石柱下打着地铺,披头散发的乞丐拎着小音箱求扫码,归心似箭排长队取票的返乡人。源源不断的你接我送,挥手送别。
十年如一日的往复,周而复始。
杨今予对这里实在不陌生。
他望着前面的天桥发了一会儿呆,打开微信给叔报了句平安:“到西站了。”
曹知知好奇地左顾右盼,一会儿望望右边的天桥,一会儿勾头看左边的地下通道,又垫脚张望前方毗邻的大厦、会展中心。
“这就是北京啊,咳咳咳,天怎么灰蒙蒙的,要下雨了?”
谢天好笑道:“灰色才是常态,想看蓝色,你得等大风天。”
杨今予简直不要太认同。
北京只有两种类型天气,雾霾天和大风天。
谢天家派来接他们的司机把他们送到了通州。
赵阿姨早早就过来收拾了,正在擦窗户,看到外面有车过来,就迎了出来。
“弟弟到啦?”赵阿姨过来开门,隔着栅栏喊道。
三个人齐齐回头,谢天熟稔的招手:“赵姨,一年没见又年轻啦!”
“你这小子,比去年暑假长高了不少啊!这你小同学吧,快进来。”赵阿姨过来帮着拿行李,谢天抢下了曹知知的箱子:“我来吧阿姨,挺重的。”
阿姨笑呵呵搓手:“呀,小姑娘头发真长,真漂亮,快进来吧,房间都准备好了。哎弟弟,哥哥没一起来玩啊?”
“我哥才没兴趣呢。”谢天犟了犟鼻子。
赵阿姨:“那你们饿不饿?早上吃饭了没呢?”
“阿姨你别做了,我带同学出去吃吧。”谢天说。
赵阿姨放下了手中的活儿,喜笑颜开:“也行,带你同学出去玩一天。”
把房子收拾好,谢天就让赵阿姨先回去了。
赵阿姨长住在丰台那边的房子打理着,他爸来北京出差会经常在那边住,过来通州给他们收拾来回挺不容易,谢天给赵阿姨打了个车。
这栋小别墅是三层,起居室都在二层,谢天带他们大致参观了一下。
房子很久不住人了,有一股生气,静谧异常。
谢天把曹知知东西拿了上去:“我放一下东西,待会咱们打车去簋街吃?”
曹知知一愣:“鬼......鬼街?”
谢天噗嗤:“别怕啊不是那个鬼,簋街,没鬼,有麻小。”
杨今予把简易的背包放到客房后,走了出来:“你们去吧,我......”
谢天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那我们明天见,早点回来!”
第56章 百子湾
越是靠近曾经住了几年了‘家’, 杨今予就越生出了类似近乡情怯的感觉来。
他几乎能想到叔叔会笑呵呵拉着他问这半年的事,王阿姨会眼不见心不烦的走开,耳边会有婴儿房啼哭不停的吵闹。
叔叔家在百子湾的一个老小区, 这里住的大多是些北京土著和附近小学的教工人员,小区附近生活设施一应俱全, 一排排小门店彰显着这里十年如一日的烟火气。
他走进电梯, 按了叔叔家的楼层。
跟他同时走进电梯的, 是位常常在楼下摆弄纸箱的老太太。普一见他,佝偻着腰打量了两眼,杨今予下意识低了低头。
“唉哟, 你回来了啊, 怪不得你爸刚拎着菜上去呢。”老太太认出了他, 口齿不清道:“你这是去外地上学了不是?有半年没见着了。”
在外人看来,叔叔是他爸,他们也没特意解释过。
杨今予只好“嗯”了一声。
老太太说:“回来好啊, 回来好。我那儿子常年不着家, 不像你们,还知道回来看看。”
这个老太太杨今予有印象, 她有个成天出去跟人打牌的儿子, 三十好几了没个定性,好几次杨今予在电梯里遇见, 他儿子都搂着不同样的女人。
老太太成天在楼下捡垃圾, 他那儿子不常回来,回来也是伸手要钱。
他紧抿着唇不知道回什么, 不太自在地点了下头。
到了16层, 杨今予逃也似的出了电梯。
也不知道该怪他耳朵太好,还是屋内争执的声音实在太大了, 他快走到门口时,里面的吵闹一字不落撞进了耳朵。
“你管,你能管到什么时候?小奇天天没人管,让你请个保姆你嫌贵,他学费不贵?”这是王阿姨的声音。
“学费能有多少?现在人孩子都转到小地方了,一年又花不了多少钱!”这是叔叔的声音。
“是,现在是没多少了!前几年呢?上那个烧钱的艺术学校,一年十好几万的往里砸,你还准备让他出国。我自从跟了你,我过过好日子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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