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璧然从来都是清醒的,分手很痛, 但他无奈也无悔——六年成长为证,彼此都是。他忽然想起发布会那天在人群中抬头注视他的顾凛川,不知道顾凛川是否也曾有过一瞬,为他感到骄傲。
昔日噩梦已不再可怕, 只是醒来后忽然有点想见面。
或许只是为了看一眼,确认顾凛川还真的活着。
沈璧然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偏开头莞尔,却又一下子顿住。
车窗外是漆黑雨幕,街道宁静,只剩几道路灯昏幽的光,在雨幕冲刷下波动明灭。
车子没有在动。
他立即看了眼手机——03:14。
沈璧然一下子懵了。从宋听檀家出来时才十一点,他竟在车上睡了四个小时,顾凛川的司机和保镖都没有叫醒他。
他按下中控台的通话键,小声叫挡板另一边的司机:“抱歉,您还在吗?”
司机没有答复,副驾驶门被推开,顾凛川撑开一把伞走到沈璧然车门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背后雨幕,轻轻敲了敲他的车玻璃。
沈璧然降下车窗,顾凛川随即把伞朝车窗倾斜了一点,没让雨水淋进来。
“他们都下班了,只有我在。”顾凛川冲他笑了笑,“睡醒了?回家吗?”
凌晨三点……
沈璧然瞪着他,脑子里那个十八岁发着高烧离去的顾凛川和眼前撑伞的顾凛川在打架。
最终他开口问:“你怎么在这?”
顾凛川被问一愣,神情有些警惕,谨慎地说:“你说客人没走就不许出来,我以为意思是等你走了我就可以出来了。而且我想上洗手间。”
沈璧然:“?”
“沈总——”顾凛川抿了下唇,“不会吧,要比小时候还严厉吗?”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沈璧然皱眉,“酒吧的事没有解释吗?”
“对不起。”顾凛川立即道歉,但又问:“你喜欢吗,以后不会不来了吧?”
“……”
沈璧然不想说话了,顾凛川也没催他,就那样撑着伞站在他窗前,似乎在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片刻后,顾凛川手伸进西装裤口袋,摸了一个东西递过来,“给你带了这个。”
夜色迷蒙,沈璧然辨识了半天,才看清竟然是巧克力,小小一片,包装纸上有可可豆和草莓图案,商标很眼熟。
“这不是冻干粉那家吗?”沈璧然惊讶道。
顾凛川嗯了一声,“他们拓展了产品线,我也是偶然发现的。”
沈璧然哑口无言,看着那片巧克力,又看着顾凛川,一时真觉得时间神奇,无论人或物,所有命运都在这条长河中静默地起伏跌宕。
“那你给我这个干什么?”他轻声问。
顾凛川又把巧克力朝他伸近一点,“觉得你睡醒后好像有点不安。”
沈璧然愣了两秒,他没接巧克力,顾凛川就那样举着,动作自然,不逼迫,但也没有收回去的意思。
沈璧然还是接了那块巧克力,他和顾凛川安静对视片刻,忽而低声道:“顾凛川,靠近一点。”
顾凛川顿了顿,伞又向车窗多倾斜少许,他微微俯身把脸凑近车窗,“这样么?”
“嗯。”
或许是午夜梦回总会产生一些不受控的想法,沈璧然又想再确认一下眼前这个人的真实性。
但他不知道该摸哪里,摸哪里都逾越了他自己一次次划下的边界。可手指已经从车窗里探出,在空中犹豫许久,最后他轻轻向眼睛伸去。
快要触碰到时,顾凛川闭上了眼,隔着眼皮,他的眼珠轻轻顶了顶沈璧然的手指。
“好像在颤。”沈璧然低声道。
顾凛川低沉地“嗯”了声,“对不起,我忍不住。眼球不是一个很听话的部位。”
顾凛川的后背被雨打湿了一块,但沈璧然伸出车窗的手依旧干燥。
“沈璧然,你在摸什么?”
沈璧然说:“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顾凛川笑了一下,“那摸到了,可以回家了吗?”
沈璧然收回手,开门下车。头顶的伞自动跟随,依旧没让他沾到一滴讨厌的雨水。
街道一片漆黑,顾凛川跟在他身边,把伞从右手换到左手,腾出来的右手垂下,轻轻拉住了他的袖子。
沈璧然缩了一下,衣袖从顾凛川手里滑出,顾凛川只停顿了半秒,就又一次拉住了。
“过马路呢。”顾凛川的语气很客观。
沈璧然懒得反驳,马路上根本没车。
顾凛川揪着他的袖子带他过这条凌晨三点的很危险的马路,步伐有些慢。伞在顾凛川手里,沈璧然实在讨厌淋雨,只好假装是一个大傻子跟着慢吞吞地走。等到马路边,顾凛川忽然问:“你还记得爷爷车祸前对我们说过什么吗?”
沈璧然心下一颤,“嗯?”
他以为顾凛川一辈子都会怯于在自己面前提爷爷。
“爷爷说,小然总是乱跑,凛川,你牵好他。”顾凛川语气平和,转头看着他,“这件事我没有办好,但老爷子的其他托付,我一直都有好好履行。沈璧然,那年你还不到十八岁,一转眼就快二十四了。”
沈璧然觉得他话里有话,“还有什么托付?”
顾凛川没再解释,带着他进了公寓大门。昏昏欲睡的前台起身小跑过来,顾凛川把雨伞交给他,自己按了电梯键,进入后在里面替沈璧然拦着门。
电梯门关闭,顾凛川说:“既然提到爷爷,我有几句话想为自己说。”
梯箱里淡淡的香气和顾凛川身上的味道相融,沈璧然心想,这一切果然是顾凛川的小把戏。
“不是因为顾家的仇人。”他忽然听见顾凛川说。
“嗯……嗯?”沈璧然心跳停滞,愕然抬头。
顾凛川没有看他,也没有看镜面的电梯门,目光垂在地上,平静道:“上次和你提过,刚离开沈家前三年,爷爷在查,后来我被家族放出来,自己也在查。”
“爷爷当年从仇家口中知道可能有我的存在,但在他之前,没有人真的找到过我,他是第一个确认我身份的,在和你们联系的过程中也非常小心,没有走漏风声。”顾凛川说,“这五年,我们把明里暗里各路仇家捞干净了,没有任何人,在那年,做了那件事。”
沈璧然愣着,“他们可能说谎……”
“没有。”顾凛川语声温柔,但态度坚决,“更严重的罪行我们都撬出来了,他们不会在这件没有对我本人造成实质性伤害的小事上遮掩。”
沈璧然:“那……”
“也绝对捞干净了所有仇家。这几年环境在变好,我确认没有漏网之鱼。”顾凛川转头凝视着他,“沈璧然,相信我,相信顾家,我没有害死你的爷爷,也不会再给身边人招惹祸患,相反,我足以成为某种庇护。”
沈璧然避开了那道灼热的视线,回忆着当年的车祸始末——那年确实没有定论是否人祸,从监控上看,双方司机都有责任,货车有不合理的突然加速,但自家车司机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紧急关头决策失误,没有踩刹车,反而也加了一脚油,从监控上看,像是察觉到对方太快了想更快点躲过去,但结果就是两车直接相撞。
等等。
沈璧然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想,难以置信地抬头看顾凛川,“你怀疑是内鬼?”
顾凛川也正在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反应,闻言安抚地摸了一把他的头,“不知道,但如果你信得过我,就交给我去查。倘若真是人祸,那这不光是你和他的仇,更是我和他的仇。”
顾凛川最后的语声里透着沈璧然未曾见过的狠戾,话音落,他似乎又觉得不妥,于是又一次伸手摸了沈璧然的头。
这回沈璧然躲了,伸手一捋被揉过的头发。丝巾被他的手带下来,顾凛川瞥见,自然而然地蹲下捡起来,轻吹两下还给他。
“头发好像比小时候更不好扎住了。”顾凛川说。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其实散着也很好看。”
又过一会儿,他问:“你现在会自己绑那种不容易松的结了吗?”
沈璧然始终没吭声,他脑子里塞满了当年那些混乱狼狈的碎片,走到家门口才觉得不对劲。
“顾总。”他警惕地看着顾凛川,“你是不是该——”
“司机和保镖都回去了,Jeff病死了,酒吧锁门了。”顾凛川很诚恳、很遗憾地解释情况,“我喝酒了,不能自己开回去。你也喝酒了,没办法送我回去。”
“……”全世界最遵守开车法的顾凛川。
顾凛川低声问:“沈总,你已经把我在酒吧里关一晚上了,还没消气吗?”
沈璧然沉默以对,成年顾凛川好像比小时候更难推开了,在透露些许真相后,他好像又重新打起精神,让沈璧然今天在晶珀放下的那些重话成了无用功。
但沈璧然脑子还很乱,信息量过大,他需要消化。
顾凛川就那样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最终轻声笑了一下,“好吧,不逗你了,我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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