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同入场,理论上,他们是资方和乙方,但沈璧然完全不提自己的公司,和赵钧随口聊了几句投圈新闻,啜饮半杯红酒。
“你身体怎么样了?”赵钧主动提起前两天的交通事故。
“头还有点晕。”沈璧然歉意微笑,“赵总随意,我去休息一下。”
从赵钧身边脱身,沈璧然独自登上二层环廊,将会场一览无余。
一楼主宴厅容纳了几乎全部来宾,二层有几间休息室,三层是私密包房,招待最具分量的VIP。沈璧然看见其中一间门口立着四个黑衣保镖,大概是有大人物已经到了。
对那间房里的人,沈璧然够不上,也不做多想,他静静地观察下面——有一些见过的投资人,待会儿要去打招呼,还有几个他想认识一下,需要找人搭桥。只片刻,他就在脑海中串好了线。
赵钧偶然抬头,再次向他致意,沈璧然亦提杯一笑。
今晚,他不会再找赵钧。他的时间也很宝贵,能在咖啡厅空等赵钧两小时,也能在晚宴上只给对方十分钟。对这种人,一味高冷、逢迎都不行,需得进退有度,方能拿捏。
刚才他已经套出了赵钧态度转变的原因——竟然是因为祝淮铮。前因后果让人哭笑不得:赵钧一个做硬件的朋友原本约了祝淮铮谈合作,等了足足大半月,祝淮铮却临时放人家鸽子,理由是要去见什么glance的老总,还说十万火急、重中之重,把人家唬得一愣一愣,结果网上根本搜不到glance这家公司,跑来和赵钧吐槽,把赵钧吓了一大跳。
赵钧话里话外一直在套沈璧然和祝淮铮的关系,难怪沈璧然随口提了一句朋友喜欢黑皮诺,他也要试探那位朋友的身份。沈璧然只能笑着打太极,大概更显得深不可测了。但苍天可鉴,他和那位小祝总真是攀不上半点关系。
不过,既然是因为祝淮铮才重视起来,那手表就与赵钧无关了。沈璧然不想再纠结,决定把烫手山芋还给医院。
他转身下楼,和墙上的摄像头对视一眼。
会场处处都装着摄像头,他未多作多想,拾阶而下。
殊不知,那一秒的回眸被清晰捕捉,此刻,放大在VIP包间内的屏幕上。
会客厅摆着三只沙发,顾凛川坐中间主位。左边是裴砚声,父系是地产龙头,母系做文娱传媒。裴砚声性格阴郁,在裴家论出身很低,但却是顾凛川在欧洲多年的朋友,跟着他一起回国。右边的叫周聿桁,周家是做贵金属的老钱,周聿桁从小就是被明确培养的长子,他和祝淮铮都是顾凛川出国前认识的,虽然彼此间不太对付,但都是顾凛川的心腹。
顾凛川刚走上台前,外界都翘首以待他会如何组织派系,他这个月也安排了几场公开行程,要带三位好友过明路。
不过今天这场小家子气的晚宴不在计划内,他也是偶然听到宾客名单,才临时拉人出来透透气。
Jeff立在旁边扮演端酒的服务生——他老板不喜欢闲杂人等伺候,所以他这个助理时常要兼职保姆。他看着沙发里的两位,心里却想起前两天赖在老板办公室的小祝总——老板本来第一个要带出来亮相的是祝淮铮,却不想从光侵剪彩礼一直拖到现在,总算有个场合,却换了人。
说重视吧,却拖延着不肯带出来曝光。但要说不在意,昨天却吩咐他在市中心给小祝总挑两套房。
他猜不透顾凛川的想法,也读不懂另外两位的表情。三座冰山坐一起,他都要冻感冒了,连倒酒的动作都小心翼翼。
周聿桁看着屏幕,“就是这位?”
哪位?
Jeff耳尖轻动,不动声色地瞟向老板。
顾凛川“嗯”了声,切换到一楼的摄像头。
主宴厅宾客如云,表面衣香鬓影,实则透着股臃肿腐败气。一道身影轻飘飘地穿梭其间,凭一己之力,让周遭的一切都像是套了一层什么柔光滤镜。
沈璧然是全场最没“含金量”的,但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了最讨人喜欢的那个。成为宠儿、反客为主,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不需多主动,就有一个又一个高官富商被引到身边。他自然地与之交际,提杯饮酒,落杯闲谈,如闲庭信步,优雅从容。那双清白的眼中无势也无欲,笑意温润,周身仿佛散发着一圈淡淡的光晕,这样一个人,谁见了不头晕?谁能不想把他拉入麾下?哪管是生意往来还是儿女姻缘。
顾凛川觉得他像一块玉掉在一坨大肥肉上,摔是摔不碎,但却让人烦躁,让人很想伸手把玉捞上来,细致清洗,再用一条上好的丝巾温柔擦拭。
周聿桁问:“听说是做AI的?
“是吧。”顾凛川注视着屏幕。
一直阴着脸的裴砚声看向Jeff,“什么叫是吧?”
Jeff无声摇头。
不是查不到,而是老板不让他查。那天从医院出来,他在心里发誓要重新好好查查这个Noah Shen,不料顾凛川预判了他,警告道:“少管闲事。”
即使跟随多年,但Jeff还是常常被骂。做得少了,骂跳蚤脑袋。做得多了,骂多管闲事。
Jeff很无语,老板是天,老板是地,老板是个事逼。
裴砚声也无语,但懒得多问,倒是周聿桁又多说了一句,“好像没什么真东西,只是四处画饼?”
顾凛川思忖片刻,落下评价:“四两拨千斤。”
裴砚声嗤了一声,“诈骗吧。”
顾凛川不予置评。他固然不被允许查沈璧然,但在知道沈璧然就是Noah Shen之前,他已经查过他的公司了,这就不能怪他。在他看来,glance的创始人虽有空手套白狼的嫌疑,但行事巧妙,哪怕是骗,也是那种很无害的小骗子,搅一搅浑水,还能活跃一下死气沉沉的风投市场,值得嘉奖。
屏幕上,沈璧然和一个大腹便便的老男人已经聊了五分钟。Jeff说是一家本地小银行的副行长,叫赵什么平。顾凛川觉得内资圈实属没救了。他调整镜头角度,把那张油腻的脸切出去,只对着沈璧然。
沈璧然言笑晏晏,两片红唇轻轻开合,小时候清秀的五官彻底长开了,成了老天爷级别的美貌。可惜监控捕捉不到声音,顾凛川略有心痒。
“我侄女很喜欢声音好听的男生。”赵国平笑容满面,“她读波士顿大学,你们离得挺近。”
沈璧然无力纠结波士顿和旧金山到底隔了多远,委婉推拒不成,还是出于礼貌主动加了女孩子的微信。
想见的人已经见完了,他头晕难受,疲惫感涌上来,呼吸间,胸口挫伤隐隐作痛。
赵国平惋惜,“要走了么?真正值得一见的人还没出场。”
沈璧然想起那间保镖环绕的VIP室,不甚在意。他告辞转身,一抬头,却见那间VIP室门开着,保镖已不见踪影。
主宴场灯光忽然调暗,周遭静谧一瞬,紧接着,人群中响起克制的欢呼,像香槟中轻薄绵密的泡沫,各种野心和欲望随之在空气中流淌。
“顾总。”
“顾总。”
没有道全姓名,但电光火石间,沈璧然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
众人的脚步和目光均朝着一处去,唯有他背对焦点。他脊背僵硬,但面色平和,垂下眸逆着人流离开。
可他越走越慢,片刻后,还是住了脚。
就看一眼吧。
沈璧然静默回身,在昏影中抬眸,缓缓看向人群中心。
相隔六年,顾凛川重塑根骨。年少时的阴郁一扫而空,如今眉目冷沉深刻,气魄开阔威严。他身形高大,站在众人中央,如众星捧月,很近,又很远。
顾凛川身边一左一右立着两位同样气质出众的男士,身后跟着一众保镖。主办方热情地问候,他不着声色,保镖将人群隔在几米开外,那双深沉的眸扫下来,目光靠近时,沈璧然心跳停滞,可只一瞬,顾凛川的视线掠过他,未做停留。
他们之间似乎有零点几秒的对视,又似乎没有。
每个人都在和顾凛川打招呼,顾凛川完全不过耳,向身后偏了下头,“聿桁。”
那个人便替他开口说了几句场面话,但总体也很高冷。人群里低声感慨“新顾派”第一个人物竟是周聿桁,纷纷猜度起光侵下一步的动向。
顾凛川不受议论困扰,抬脚迈入人群。不需保镖开路,他面前自动让开一条路,路的尽头竟是赵国平。
赵国平受宠若惊,连忙敬酒,一饮而尽。顾凛川态度不冷不热,低声询问了一句什么。
隔得有点远,沈璧然听不清,只依稀捕捉到一道低沉的音色。他立在暗处,注视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侧脸,许久,垂眸莞尔,转身欲走。
赵国平扭头一指,“就是那位——Noah!留步。”
沈璧然心脏倏地一沉,脚扎在地上,僵硬爬满脊背,让他连转身都困难。
周围人和善地朝他举起酒杯,哪怕是刚才连一句话都没说过的。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不紧不慢,压迫感由远即近,近到很近,又在一瞬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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