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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星星歌舞厅_姜可是【完结】(14)

  齐农那会儿正在切春笋,被他晃得把刀拍在了砧板上,转头说:“谁有那个空陪你去春游,我不要干活赚钱啊。”

  陈迦行在他胳膊上捶了一拳。齐农在他头上打了一下。然后陈迦行就气鼓鼓地跑到了阳台上,蹲在那里不肯吃饭,也不和齐农说话了。

  齐农和齐建铭在餐桌边看着他。齐建铭半叹了口气,说:“小孩可能真的很想和你一起去玩。你去劝劝,不要不吃饭...”

  齐农打断他说:“吃你的。我最近是太给他脸了。什么事情都要答应他啊。”

  陈迦行可能是听见了齐农说话,忽然转回头,隔着玻璃推拉门大喊:“我讨厌你!”

  齐农边舀着春笋毛豆汤边说:“谢谢。”

  陈期在那头听得笑了出来。齐农想想也笑了。他转着一把红色的打火机,犹疑了片刻,问陈期:“你最近怎么样?”

  陈期说老样子。他走线进去之后曾经被关过一个多月,纽约的朋友给做担保,放出来之后拿到了工卡,现在在一间四川饭店打工。有一天他搭地铁去长岛市,列车越过大桥之后,重新开入地底。他突然在玻璃窗上看到了自己,左手的食指中指关节上勒着一个又沉又湿的红色塑料袋,穿一件脏兮兮的polo领工作服,眼神困倦疲惫。他低下了头,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陈期描述得很客观,好像是他在地铁上看到了另一个陌生的亚裔。他和齐农说:“留在省城也很好。”

  齐农笑了笑。他想陈期应该知道,他是因为别无选择。

  齐建铭在房间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齐农匆匆说了声:“我让小卷毛过来听电话...”

  陈迦行不情不愿地从阳台边过来,踮脚拿起了听筒。他声音闷闷地“喂”了一声。陈期笑说:“小子,我给你寄了游戏机回来,还买了个夜光手表给你...”

  陈迦行咧嘴笑了。他搅着听筒线,眼睛看着客厅那一端,齐农端着水杯走进齐建铭房间。过一会儿,齐农推齐建铭出来,推到阳台上,让他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他自己撑手靠在阳台窗边,也看起了车站街底下一丛一丛柿红色的野杜鹃。这是又一年春天。

  下周一的下午,老师站在动物园里对四年级的哥哥姐姐说,这是又一年的春天。他们需要留心观察,这周要完成一篇名为“春天的动物园”的记叙文。

  陈迦行拿手指点着玻璃,玻璃围栏里面是小浣熊。他想起爸爸在前几天的电话最后嘱咐他:“齐农哥哥很忙,你理解理解他?”

  陈迦行在“寂寞芳心”、在河流镇可以听到许多人对齐农的说法。陈期说他不善言辞、善良、要照顾许多事。舞厅的阿姨们会说齐农自己还是个毛没长齐脾气说来就来的小孩。学校旁边小卖部的老板,和其他人在店里打麻将的时候可能看到陈迦行了,忽然就说起了齐农。他叼支烟,说齐农和喜妹的事大家都知道的伐,养小白脸么。喜妹的钱本来就是东骗西骗来的,早年在省城开过一个小印刷厂,以为是真老板。嫁给陈利远是骗子遇上骗子。后来可能忍受不了了,弄掉正室,养个小白脸,就这样。

  有人笑着拍了拍老板,说:“哎,他养的那小孩在那里听着。”

  老板满不在意地拍了一张牌在桌上。陈迦行嚼着刚买的香芋糖,忽然用舞厅里的舞客聊八卦的时候那种腔调朝站在柜台边结账的老板娘说:“他一周两趟去省城批货么,顺便就去绿波路的小发廊了...”

  牌桌上一瞬间全安静下来了。陈迦行继续面无表情地说:“就去同一家,半地下的,店头写着‘梦醒时分’。”

  老板手里的牌啪嗒掉到了桌子上。他涨红了脸,唰地站起身大骂道:“你小子不要随便乱造谣!”

  陈迦行又往嘴里塞了颗香芋糖,自顾自走掉了。

  第二天,齐农听说小卖部夫妻俩在闹离婚了。他揪着陈迦行的耳朵问:“你什么时候在舞厅里听到的?小屁孩不要听进去,听见没有?”

  陈迦行不满地掰开齐农的手,也在齐农耳垂上揪了一下。

  这件事几乎让陈迦行在河流镇“一战成名”了。之后还有,上课吊儿郎当吃东西、打苍蝇,但每次考试能稳在年段前三;把陈期寄回来的游戏机玩通关之后,恢复出厂设置,高价卖给牛肉铺老板的儿子牛肉粒;发展卖作业答案、代写作业业务,每课答案三毛到五毛不等,等齐农知道那会儿,他甚至已经开发出了包月、包学期业务。攒下来的钱拿出一部分买零食,养了一群小鬼头在学校里追着他毕恭毕敬喊“夹心大哥”。

  等陈迦行上到小学四年级,要写那篇“春天的动物园”记叙文的时候,他在河流镇的名气已经远超过齐农。齐农偶尔傍晚去学校门口接他,门卫大爷眯眼睛说:“他今天出了校门三趟,我也不敢拦他...”

  齐农骂道:“小孩出校门遇到危险怎么办,这么大的事你不报告老师啊。”

  大爷蛮委屈地用乡话小声嘀咕:“遇到你们才危险...”

  齐农揪住他的领子问:“说什么,说大声点。”

  陈迦行汗涔涔从教学楼那头奔过来,腰间绑着校服外套,甩着那只脏兮兮的书包,不管不顾冲过来要扑到齐农身上去。齐农嫌恶地推开他说:“别过来。”

  陈迦行故意把脸贴到齐农胸口衣服上蹭了蹭。齐农叹了口气,认命揽过他往家走。

  有一枚果冻般的落日悬在河流镇旁的山脊线上,街上新开了一间卖闽南小吃煎蕊的店。那几年,镇上的施工项目多起来,外地人多起来,一切在世纪初有一种欣欣向荣的风景。

  陈迦行搬凳子坐在阳台上写那篇《春天的动物园》。2003年的春天,他站在浣熊展区边上发呆的时候,有人在他脸颊上掐了一下。陈迦行转回头,齐农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低头看着他。他很忙,他要干活赚钱,但他还是赶来了省城动物园。陈迦行兴奋的脸都一下子红了,指着玻璃里头语无伦次地说:“小浣熊干脆面,干脆面...”

  齐农忍不住笑出了声。

  但那天的游玩并不是什么太好的回忆。气温骤升的午后,看完杂技表演出来,陈迦行扑到小花坛边吐了。

  齐农蹲下来给他喂了点水,抱着他在长颈鹿园附近的阴凉处坐了下来。学校老师带着其他学生都走了之后,陈迦行还半靠在齐农怀里,软绵绵地闭着眼睛。齐农身上带着一阵干燥好闻的气味。陈迦行后来觉得像秋天的无患子果煮软之后散发的气味。

  他们后来在傍晚光线暗淡的动物园大门口,找人给他们和那个巨大的地球雕塑合了张影。照片上,二十出头的齐农牵着陈迦行的手,八岁的陈迦行另只手举着一个小小的小浣熊木雕。

  光太暗了,画面上充满了噪点。陈迦行从照片上看不清齐农有没有在笑。他举着照片从阳台的作文纸里抬头,跑到厨房问齐农。

  齐农瞥了眼照片,含糊地说:“记不清了...”

  陈迦行不满地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

  齐农继续切菜做饭,其实他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也是他人生当中第一次去动物园。包括这几年给陈迦行读的睡前故事,也是他第一次知道那么多童话故事。甚至去年陈迦行得了水痘,他也一起得了。因为他是成年之后得水痘,症状特别严重,还发高烧。

  裴娜请假过来照顾他们的时候,盯着他的脸哈哈大笑道:“你怎么会二十多岁了才得水痘啊。哎,不准挠你的脸啊,不然小朋友你这张帅气的脸要留疤了,晓得伐...把手举起来!”

  齐农又羞又恼地叫起来:“你好烦啊!”

  第15章 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六)

  由于齐农还是忍不住挠了下。他的鼻子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水痘疤。

  刘博览拿这件事嘲笑了他快一年,但在陈迦行刚写完《春天的动物园》不久,忽然也很离谱地得了水痘。刘博览蛮不理解地和裴娜吐槽:“姐,我不像他,我幼儿园就得过了啊。凭什么会再得一次啊...”

  齐农因为不想有再得第二次的可能性,拒绝上楼去看望他的好哥们。那段时间就是陈迦行和许均仪到车站街公寓五楼刘博览家送吃的。许均仪还会帮忙去镇医院看下刘博览的妈妈。

  晚上,齐农先去舞厅打点了。陈迦行和许均仪给刘博览送完饭,许均仪拿自行车载陈迦行一起去春风街。

  那会儿陈迦行还在以每年五公分的速度缓慢长高。齐农每次给他喂“成长快乐”、鱼肝油的时候,都会捏下他的鼻子说:“小豆苗浇水怎么不见出芽的啊。”

  陈迦行坐在自行车后座皱了皱自己的鼻子。

  许均仪骑车很慢很稳。陈迦行晃着两条腿,看着路边拉下宝蓝色铁制卷闸门的商铺,有个阿婆坐在门口昏昏欲睡。她手里的收音机很大声地放着戏曲。许均仪在路上给他买了一支雪糕。

  他们停下来,靠在自行车边舔着雪糕发呆。许均仪忽然拍拍陈迦行,啊啊地指着自己的雪糕棒。上面写着:恭喜再来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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