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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星星歌舞厅_姜可是【完结】(37)

  齐农回过神,低头按住了自己泛红的眼睛。

  到后来,这支曲子因为做了某支公益广告的背景音乐而被世人熟知,在主流音乐平台上拥有了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名字,叫《lonely people like the stars》。

  在快要进入2015年的冬天。齐农送完货,把车停在省城市中心某条林荫街的十字路口。他一只手搭在车窗上,转头闲看着街沿。街边一间电器行每台电视机同时在播放着那支公益广告。无数个液晶屏,无数个切分音。像蝴蝶的复眼。红灯转绿。

  世界上只有三个人知道,那支柔缓干净的钢琴曲是为一个平凡寻常的小镇青年谱的。

  这个年轻人在一座三四线小城市里过着某种日复一日的生活。他做过物流公司的配货员,舞厅的看场,曾经有犯事的记录。他照看着自己的残疾人爸爸。如此三十一年。

  他们在一间七十几平的屋子里,对坐着吃着简单的一日三餐。

  饭后,他检查着地砖的裂缝,修理洗手间坏掉的水龙头,细心打理着自己毫不出彩的人生。

  修理好后,他走进房间,想理一理衣柜里的旧衣服。他从衣柜深处拿出一叠小男孩的衣服,有厚外套,有粗针毛衣。有几件毛衣是四楼的阿姨闲来无事织了送给他们的。小男孩长大以后,他把已经穿不上的衣服洗净晒干后,还是好好叠好,收进了衣柜里。

  他蹲在衣柜边,一件件展开,拎起来细细地看。牛仔拼布棉服是他买的。背后有兔耳朵的薄开衫被穿得最旧。有几件短袖衫上有他无论如何都洗不掉的污渍...他长久地抱着那叠衣服,把头埋进了衣服里。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重新把衣服放回了衣柜里,关上了柜门。

  2015年的1月。他去监狱探望了一位旧友。同月的中旬,他去了趟省城某医院找另一位老友帮忙。当天晚上,他和发小在省城夜宵摊边哈着气边吃砂锅粉丝。热气氤氲。他把手放在外套口袋里,仰头呆望着路灯光。

  几天过后,他拿医院的证明材料去申请假释期的外出医疗需求证明,申请到了七天的出省时间。

  他拿着这张证明纸,拖一个小小的行李箱从镇上坐车到市区,再坐上机场大巴。省城的街景慢慢倒退。他撑手看着车窗外。那时他想起,吃宵夜那天晚上,他发小开玩笑又提起他们两个小时候约定了要去省城或者省城以外赚大钱再衣锦还乡的梦想。

  那是1994年某个黏腻的夏天傍晚。整整二十年之后,这位年轻人才终于第一次离开了省城。去往上海。

  第41章 天下有情人(七)

  陈迦行站在机场电子广告屏底下。广告屏上循环放着某支公益广告。他倚在围栏边,低头转着电子烟管玩。

  过一会儿,他的老师徐繁年,那个很容易激动的数论学家拉着行李箱出来。陈迦行朝他挥挥手。

  徐繁年飞福州参加交流研讨会去了。回来的前一天,因为激动地到处找自己的老花镜,在路上被电瓶车蹭倒,摔得脸上、手上都肿了。老头戴着半边镜腿粘着白色防水胶布的眼镜,习惯性地边低头碎碎自语,边走到陈迦行身边。

  陈迦行之前就评价他是他们研究所知名流浪汉。

  不太有人知道徐繁年早些年到底有没有结过婚。他被上海这间研究所请过去的时候,就是现在这副模样了。他住在研究所安排的公寓里,两室一厅。陈迦行去过几回。那两间卧室,一间用来睡觉,一间用来堆他的书和草稿纸。

  陈迦行要找坐的地方,需要把沙发上的东西移到地毯上,要走到别的地方,还得把地毯上的东西再抱到茶几上。在徐繁年的屋子走来走去,如同跋山涉水,每一步都很艰难。

  他们两个挤在堆满纸页和黑板粉笔的客厅里,喝过一次酒。陈迦行刚喝了两口,就开始起酒斑。他恍然地像是突然回想起了什么事,和徐繁年说:“我酒精过敏。”

  徐繁年大失所望。

  徐繁年自己喝多了之后,忽然和陈迦行说起,其实他二十二岁就结婚了。而且是自由恋爱,妻子是他的发小。也想不起到底有没有什么很深的感情了。只是从小认得。后来他回乡做老师,全国恢复高考后,又考取了大学。他是他们乡里第一个大学生。

  那时他妻子已经查出来有扩张型心肌病,伴有顽固性心力衰竭。以当时的医疗水平,已经没有手段可以治愈。但是第二年春天,他娶了她。

  那是他一生中最钟爱的年月。妻每天做饭等他回来。如果他晚回家了,妻又要出门散步锻炼,就会在客厅的录音机里给他录一段留言。那些留言特别具有趣味。她会告诉他,今天她在书中读到某句特别喜欢的话,那句话是...她还会让他先猜猜看餐桌的保温罩底下放了什么菜。有时候徐繁年笃定地猜,一定有红烧肉。因为早上出门的时候,妻问他想吃什么。他说了红烧肉。

  他掀开盖子,发现是一碗打卤面。她虚晃了他一枪。徐繁年只好哈哈笑。

  他醉醺醺地站起身,跋涉过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按下了卡带机的播放键。一个清亮的女声在客厅里说:“繁年,我出门了。今天早上提醒你拿雨伞出门,你就忘了饭盒。不想说你!来猜吧,晚饭我做了什么菜?”

  徐繁年喝了口酒,和卡带机里的女声异口同声说:“是腌菜炒毛豆和肉沫豆腐!”他端端眼镜,像解出了一道难度不低的数学题一样,揉揉自己的鼻子笑了。

  那晚,陈迦行也第一次向外人说起,他其实小时候曾经被家里人扔掉过。有个哥哥把他带回了家。现在回想起来,人生其实会在任何时候出岔子。如果当时他被其他人抱走了,他可能也不会成为今天的他了。

  那个哥哥是个很难描述概括的人。他们共同生活了很多年。哥哥对他极尽细心保护。小时候他非要租恐怖片CD回家看。看又不敢一个人看。要先在自己身上裹上厚被子,然后让哥哥抱着他看。

  到要上厕所,他就拖着被子一起去,“命令”哥哥站在厕所门口等他。

  他坐在马桶上,过一会儿就喊:“齐农,你在吗?”

  齐农抱胸靠在门边,有气无力地说:“上你的厕所。”

  过一会儿,他又喊:“齐农,你在不在啊?”

  齐农叹气道:“在啊...”

  哥哥至少真的永远在原地等着他。陈迦行低头笑起来。他盯着地毯发呆。这么多年,他其实很清楚,齐农就是这么个人。他和齐农曾经相处过的岁月,像徐繁年的录像带,是不会消失的证据。那就已经够了。已经不能够奢求更多。

  -

  把徐繁年从机场带回家之后,徐繁年又留他吃饭。陈迦行正犹豫的时候,手机忽然响起来。

  那头的人踌躇了一会儿,咳嗽了声,小声说:“夹心哥,我第一次坐地铁,坐得好像迷路了...”

  十几分钟后,陈迦行飙车过去,在某个接近市中心的地铁口看见齐农拉着一只小行李箱,靠在一边发呆。陈迦行气喘着跑过去。

  他们就那么尴尴尬尬地在地铁口互相看着对方站了一会儿。陈迦行拿掉了头上的鸭舌帽,捋了下自己的头发,皱眉说:“你来上海了,怎么不通知我啊。”

  齐农忽然拎住陈迦行的外套骂道:“这么冷的天,就穿件不加绒的卫衣外套出门啊。怎么没把你冷死在半道上。”

  陈迦行张了张嘴。齐农又念开了:“还有...”

  陈迦行在齐农嘴上拍了一掌,骂道:“别烦了。”他拽过齐农手里的行李箱,自顾自朝前走。齐农跟在后头,过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出来。

  坐到副驾驶之后,齐农又叨叨了一句:“你什么学会开车的?”

  陈迦行打了把方向盘,把车开出停车位,没回答他。

  他把齐农送到酒店楼下。陈迦行自始至终就没再说话了。齐农靠在副驾驶位上,侧头看他,问:“你怎么不问我来上海干嘛来了?”

  陈迦行耸耸肩说:“你不想说就不说吧。反正你就这样。”

  齐农刚要开口。陈迦行迅速补充了一句:“别说‘对不起’,你的‘对不起’不值钱了,齐农。”

  齐农立刻歪头,故意看着陈迦行说了句:“对不起。”

  陈迦行气笑了。齐农也笑起来。他伸手捋了捋陈迦行的头发,开口说:“于喜妹有个妹妹,叫于庆儿,早些年问她借钱出来做生意。现在就在上海做园林绿化生意。她帮我打过电话了。我过来见一下庆儿姐。如果合适的话,明年刑满之后,我就来上海工作...”

  陈迦行转头看齐农。齐农继续说:“我思考了挺长一段时间了。要顾虑的事情很多。齐建铭怎么办,我一个初中文凭、没一技之长的人,能不能适应大城市生活。毕竟我连地铁也不会坐...”他说着说着垂头笑了。

  齐农重新抬头说:“不过我都三十一了,该试试看了。而且你也在这里...我想来这...”

  没等齐农说完,陈迦行忽然凑过头,在齐农下嘴唇上咬了一口。齐农吃痛地“嗯”了声,怒道:“又来了,又哪里惹到你了,动不动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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