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接近36小时的救援，所有人都身心俱疲，纯靠信念感在支撑。
林潜兮开门见山：“今天什么安排？我刚看到起重船了。”
孙宪君叹气：“网上舆论压力很大，都在质疑为什么不扶正沉船，我是希望先缓一缓，还是以下水搜救为主，上面有些领导不大同意。”
林潜兮问：“不是提过先破舱的方案吗，让潜水员进去搜救。”
孙宪君没好气道：“谁进去啊！你啊！”
林潜兮一脸理所当然：“我啊。”
能进去的潜水员本来就不多，设备、技术、心理素质都是一道坎，别人他不敢说，但他自己是肯定可以的。
孙宪君被怼了一脸，怼他的人还一脸平静，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可别后悔。”
他又补充了一句：“里面泡了36个小时了，那个密度……你自己做好心理准备。”
第18章
泡了36个小时，基本都呈巨人观了，好在深度不深，水压变化不至于让遇难者的内脏乱飞。
林潜兮以前看过一个救援潜水员的回忆录，说从大深度水域把人捞上来的过程能看到遇难者的内脏从嘴里飘出来的可怖场景，一个不留神就能把自己吓死。前不久就真的有一个国外的潜水员在打捞遗体时被吓到，好像是被裹尸袋的绳子缠住，慌乱之下也忘记拔出□□，或许还有些氮醉反应，导致没能顺利升水，魂归深渊。
林潜兮倒也不是自负过头，只是灾难面前总要有人逆流而上，他做好了一切准备。
他这边既然下了决心，孙宪君也就着人安排下去。
夏叔趁着孙宪君出去打电话，朝着林潜兮做了个用力撇嘴的表情，下巴一指孙宪君的方向，用口型说：坏得很。
在这种地方坑我们小树。
林潜兮摆摆手，孙宪君不是坏人，只不过面对灾难时总要有人冲在前面，孙宪君既怕林潜兮不愿意，他便无人可用，对不起国家和人民；又怕林潜兮愿意，在水下有了万一，对不起故人和良心。
十分钟后，孙宪君把朱聪喊了进来，向他交代了这次行动。
“上午的救援照旧，有能力进舱的潜水员分组进去，将遇难者遗体和遗物带出来，你们两个待命，保存体力。”
他继续说道：“看进度在下午一两点的时候进行破舱作业，目前的方案是在船体底部中前位置切一个60*60的口子，你们两个入舱搜救。”
“预计一个洞的搜救时间是半个小时左右，可以缩短，但绝对不能超过四十分钟，如果没有探测到生命体征立刻上来，为了沉船的稳定性需要把洞口封上，之后再看其他位置情况继续重复上述操作。”
“别的我就不说了，你们都是技术很好的潜水员，我只提一点，里面的遇难者泡得时间比较长，而且数量不少，你们做好思想准备。”
朱聪敬了个礼：“保证完成任务。”
林潜兮还好，他情绪内敛，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七点半刚过，江面上又开始忙碌了起来。
因为停了几艘起重船舶，江面上十分拥挤，官方的各种冲锋舟、海事艇和各种社会船只、渔船穿梭其中，把一批又一批的潜水员送到沉船附近。
长江防总再次对三峡水库进行调度，减少出库流量，为沉船救援创造了便利的条件，水下暗流进一步减少，让进舱作业的难度极大降低。
今天的重点工作在于进舱打捞遇难者遗体。
这里大部分的潜水员都有救援资质，但几乎没有人经历过这么大场面的灾难，更别说面对那么庞大数量的遇难者了，不少人一进船舱——即便是做了心理建设，依然被内部可怕的场景吓到。
泡成巨人观的尸体比正常人的体型更大，几乎辨认不出五官，他们一个个飘在水里，被船舱的各种位置卡住，潜水员打着强光手电摸了进来，光源一照，在满是泥沙浑浊的江水里，瞧见一个个不甘的黑影。
这种心理震撼是极大的，有些潜水员当场就要吓尿，另外一些还算镇定，勉为其难地收敛了一组遗体后，一拖上岸，跪在路边就吐得天昏地暗。
像程卓这样的资深教练都面如菜色，拉着董朝辉闻了闻，觉得有些不敬，却还是小声问道：“你闻闻，我身上是不是有股……尸臭味？”
董朝辉老家住在黄河边上，从小见过不少黄河捞尸人的做派，对这方面的承受能力比程卓强一点，看自己的搭档整个人都不好了，犹豫了一下，建议道：“要不一会儿你别下去了。”
看上去都要吐了啊。
程卓赶紧摆手：“害，哪能这样啊。”
他责任心很重，又是死要面子的年龄，赶紧给自己找补：“我缓缓，缓缓就好。”
夏叔今天本来想下水，但当他看到上岸的潜水员趴在岸边吐得肝肠寸断后，一脸便秘，无他，这帮龟孙子是往江水里吐的。
救援工作缓慢推进，今天没有好消息，潜水员个个状态不佳，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中午时分，专家组细化好了方案，开始着手切割。
林潜兮和朱聪两人换好装备，互相检查了一下，确认一切正常后登上了船底，孙宪君是这次行动的对接人，他看了看自己的学生，又看了看故人的儿子，即骄傲又担心。
朱聪快被他的表情恶心到了，毕竟这位在学校里以严格出名，属铁面阎王那一挂，何时用过这种表情。
切割船体的工人很有经验，专家组给的方案也十分具体，切割过程又快又稳，整个船体几乎没有任何的沉降，林潜兮猜测打捞组已经开始固定船体。
这时朱聪捅了捅他，问道：“一会儿我先下去？”
林潜兮倒无所谓，但他感觉朱聪有点发毛，提议道：“要不猜拳？”
朱聪觉得可以，点了点头：“行。”
两人剪刀石头布一通笔画，不远处站在小艇上张望的孙宪君脸色铁青，一旁站着的领导笑着指了指他们，苦中作乐：“你学生啊？”
孙宪君否认三连：“不是，不认识，社会救援力量。”
他觉得丢脸。
猜拳结果是林潜兮赢了。
林潜兮：“我先下吧。”
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十分钟后，船底被打开一个洞。
比预计的60*60厘米要窄一点，切割的时候好像碰到了什么，保险起见横向往内收了四五公分。
工人指了指洞口，不确定地问：“这个可以吗？下得去吗？”
林潜兮看了一眼，不到60厘米见方的洞口像枚畸形的邮票，他沉默了片刻，郑重地点了点头。
工作组的人开始布引导绳，林潜兮调试了自己的照明设备后，带上面罩，准备入舱。
一旁的技术人员还在反复叮嘱：“小心探测仪的线，别缠住了，这电线最长3米，下不去的地方可以慢慢放线下去探查，一定要注意安全。”
林潜兮点点头，顺着引导绳开始入舱。
船底顶部有一些空间，原本应该是形成了气室，由于空间比较狭窄，他做不了太大的动作，束手束脚地垂直入水。
入水后，他适应了一下水温和水压，接着打开强光灯准备往下，不经意间抬头看了一眼，立时屏住了呼吸。
半具女尸擦着他的面镜飘过，膨大的身体带来水体的晃动，他紧紧攥住了生命探测仪，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
林潜兮经历过很多次水下打捞，前不久还打捞了自己好友的遗体，对泡在水里的尸体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是……
要保持冷静。
他告诫自己，然后调整呼吸，压抑心跳，抓着引导绳开始探索。
后下的朱聪也抵达了他的位置，这个年轻人在他右后方三米处，紧紧跟在他。戴着面镜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踢水的动作十分僵硬，林潜兮知道他很害怕。
两人打着手势交流了一轮，开始环形搜索。
这个过程其实很快，专家组给两人的建议是不超过三十分钟，除去三分钟左右的减压时间，他们大概探索二十来分钟后就需要上浮了。
然而在水下的时间观念却完全不同。
这里黑暗、逼仄、阴冷、潮湿，时间仿佛停滞，又仿佛飞逝，大量同类遗体围在四周，他们死不瞑目。
林潜兮捏着生命探测仪，同步数据传送到了上方，救援组的工作人员一边看一边心惊肉跳，他们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从未见过如此场景。
简直……
人间炼狱。
十几分钟后，朱聪打了个手势，指向了东南方向，声呐传来不规则的噪点，两人决定往那个方向探索一下。
下一秒，他们被密密麻麻的白色噪点淹没——十几具尸体正随着水流规则地摆动，宛如被挤在一个沙丁鱼罐头里。
朱聪比了个手势，五指张开摇动，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这是代表他遇到麻烦或者问题。
林潜兮一惊，以为他调节器出了问题，赶紧游了过去，但朱聪又表示自己设备无碍，紧接着再次掐了下自己的脖子，然后没等林潜兮，就开始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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