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缩了缩,尽量离韩竞远一点,别让自己碰到他。
韩竞捏着一封法语的信,侧脸看他。
“不是想吃江团鱼吗?”他低低地说:“我们去吃午饭吧。”
“不想出门。”叶满困倦地开口:“也不饿。”
韩竞:“那就不出去。”
叶满轻轻“嗯”了声。
韩竞:“在想什么?”
叶满:“你快看我!”
韩竞弯唇,说:“看着呢。”
叶满莫名其妙地说:“你看我是不是一支山楂雪糕?”
韩竞:“……”
他撑着沙发,凑近他的脸庞,眼睫轻微闪烁,几秒后说:“不是,是一个叶满。”
叶满睁开眼睛,低头看自己的手,手还是手,没化成山楂水:“我老是想象自己闭上眼睛的时候,什么也看不到的时候,自己就不是人这个形状的,而是变成了古怪的物种。”
韩竞:“变成了山楂雪糕?”
叶满眼尾轻扬,说:“我刚刚想自己被太阳晒化,把你的裤子弄脏了。”
韩竞轻轻勾唇,说:“那我不洗了。”
叶满脸红,目光落在他的手上,问:“你能看懂吗?”
韩竞:“看不懂。”
叶满还以为韩竞什么都会呢。
他坐起来,说:“应该用翻译软件就可以吧?”
韩竞看着他圆溜溜的眼睛,酷酷的气质,声音柔和:“那我们读读?”
贵州的某个深山小县城,一个平平常常的午后,叶满两个人并肩坐在沙发上,做了一件有趣但无意义的事。
识别翻译着古老信件的陌生语言,有点慢,有些偏差,需要一点一点校正。
叶满盘腿坐在垫子上,趴在茶几上一句一句抄下来,偶尔探头在韩竞手机上看一眼。
韩奇奇嗅到了鱼的味道,从窝里跑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外面下起了雨。
主人抬起头看它,笑着说:“睡得好吗?”
它走到主人面前,发现自己碗里有满满的食物,还有一点主人才能吃的鱼。
天快黑了,没有大狗咬它,也没有人类驱赶,天上下雨也淋不到它。
主人摸摸它的脑袋,温柔地说:“慢点吃。”
它害羞地垫脚过去,一口吞了半盆。
房间没开灯,叶满的电脑亮着光,桌面散着凌乱的信件,叶满的笔记本摊开着。
韩竞戴着叶满的防蓝光平光镜,垂眸看手机,不说话也不笑的时候,就有种沉稳内敛的冷感。
韩竞长相大气,并不斯文,框架眼镜和他适配度不高,那气质被眼镜的斯文中和,反而有点痞气的帅。
“又下雨了。”叶满看向窗外,咬着筷子说:“好潮湿啊。”
韩竞抬起头,扶了扶那个对他来说略小的眼镜,说:“现在是雨季。”
叶满那眼神儿就控制不住往他脸上溜,“啊”了声,心不在焉重复:“雨季。”
韩竞看向他,没说话。
弧形的窗上落满了雨滴,喀斯特大山包围的县城呈现墨绿色的静谧背景,雨还刷刷向下砸。
叶满面向窗,半靠沙发站着,歪头看他,两人无言对视了两三秒,叶满低下了头,用筷子挑米粒吃。
韩竞抬手摘眼镜:“不好看?”
叶满在心里说“特别好看”,可你为啥要忽然把自己变得更好看,让人心里直跳。
但是表面上一点声音也没出,假装自己没听见。
那天俩人用翻译软件翻译了一封信,来自1932年,这是一封父亲写给儿子的信。
翻译的时候叶满心情很抵触,本来挺好的心情急转直下,因为“父亲”这个词汇是他特别不想触碰到的,尤其是父子关系。
信里来中国工作的法国医生给他12岁的儿子写了那样一段话,被叶满凌乱地写在笔记本上:Hugo,爸爸爱你。与你分离的每一天我都在思念你,我想我应该为我们分别那天的事情感到抱歉……
这是一封家书,内容很简单,是写给儿女的日常问候和歉意。
但是这样简简单单的内容,却让叶满有种非常强烈的虚假感和排斥感。
他这不可避免让叶满想起自己的父亲,真是难受,每一次想起父亲他都有一种心脏被蒙上油腻猪油的窒息,身体各个部位都有种晕车时常见的感觉,恶心、眩晕。
他喝了一口昨晚剩下的白酒,就着窗外的雨慢慢,试图把那种感觉咽下去。
韩奇奇就在他旁边埋头干饭。
他低低地说:“这封信在上海发出,但是现在还在中国,是寄丢了吗?”
韩竞:“有可能。”
叶满偏激地说:“那个年代,谁知道他来中国做了些什么好事?”
韩竞觉得他可爱,笑吟吟看他。
叶满走回沙发坐下,低头吃鱼,鱼又酸又辣又鲜,只不过对于叶满来说口味有点淡。
那封被他翻译过来的信潦草地写在笔记本上,就摊开在眼前。
叶满无意识看到,看着看着就有点走神。
韩竞打开一瓶啤酒,喝了一口,问:“在想什么?”
叶满埋头吃饭,含糊说:“没想什么。”
房间里开了灯,只开了弧形窗边这一块儿的灯,并不太亮,昏黄温暖。
叶满盘腿坐在沙发上,他的脸醉得泛红,头发垂着,握着手机看。
妈妈前两天给他发过消息,说爸爸检查完身体,一直咳嗽不是肺癌,而是抽烟引起的支气管炎症。
他一直没回。
爸爸的微信他已经删了,他那时候很痛苦,冲动之下删掉的。
韩竞冲过澡出来,叶满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坐着,阴郁沉默。
他的一小瓶白酒已经空了,瓶子倒在桌上,另一瓶白酒被他打开,喝了大半。
韩竞皱皱眉,走过去,说:“小满,你喝了多少?”
叶满慢吞吞抬头看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泛着些微薄光。
“怎么了?”韩竞走近一步,低头看他,声音很温柔:“喝醉了吗?”
叶满只呆呆看着他,没什么反应。
韩竞撩起他的额发,温热粗糙的手自然而然地贴在他的额头上。
叶满呼出一口气,说:“韩竞。”
韩竞应了声。
叶满轻轻地说:“我爸病了。”
韩竞微微皱眉:“严重吗?”
叶满摇头:“老毛病。”
他醉得太厉害,脑袋里很混很重,脖子有点撑不住,就把重心慢慢靠在韩竞摸他脑门儿的手上。
韩竞慢慢收力,直至叶满的脑袋被引导着,抵在了韩竞的肚子上。
“我应该给家里打个电话,”叶满难受地说:“但是不想打。”
韩竞:“有矛盾了吗?”
叶满说:“有。”
半晌,他从嗓子里逼出一句话:“不共戴天。”
韩竞:“……”
叶满用了好几次这个词汇来形容自己与别人的关系,韩竞觉得,这或许是叶满眼里自己与这个世界关系的真实写照。跟这个世界敌对,会活得有多辛苦啊。
他低下头,看着醉醺醺的叶满,雨季的潮气似乎将他整个包裹,涌动着浓烈的悲伤和无助。
有时候韩竞会觉得束手无策,明明叶满就在他面前,可叶满似乎有另一个世界,他看不见摸不着,叶满也拒绝他进去。
他俯身,把叶满横抱起来,走向床。
床的区域没开灯,光线昏昏暗暗。
叶满瞪大眼睛看韩竞,只觉得自己晃悠悠,在水里飘了会儿,就落在了起伏的海面上。
他头晕目眩,爬起来,摇摇晃晃地爬到床边,韩竞正给他倒水,转身就见叶满身体失去平衡,脑袋向下栽了下去。
韩竞一把搂住他的腰,将人捞起来,往床上带。
动作太急,他也没受控制向床上倒了下去。
手撑在叶满脸侧,昏暗暧昧的光线下,两人四目相对。
叶满缓慢地眨了下眼,开口道:“你长得真好看。”
韩竞没起开,半撑在他身上,漆黑的眸子深深望进他的眼睛里,低低地说:“你也是。”
叶满醉酒,呼吸有点重,面前那张脸俊得让他恍惚觉得自己在做梦,梦里才会出现这种等级的帅哥,一片梦幻的眩晕里,他缓缓闭上眼。
韩竞低头,唇轻轻贴在了叶满的唇上。
叶满没躲,半睁开眼睛,韩竞那双锐利又聪明的眼睛望着他,又在他唇上贴了贴,力道微重,很温暖。
叶满的心跳得很缓,思绪也很慢,眼前的世界晃悠悠的,没有锚点。
那树懒一样的反应速度里,他想起了和韩竞的第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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