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给他打来的电话。
从那次在姥姥家的视频到现在,妈妈第一次联系他。
他有些抗拒,没接。几秒后,妈妈跟他发消息说她最近头疼,他还是接通了视频。
妈妈在家里,正躺着,笑着跟叶满打招呼:“叶子,干嘛呢?”
叶满:“待着。”
妈妈留意到了他身后的背景,叹了口气:“又在出差啊?”
叶满含糊地应了声,见她语气比较缓,判定姥姥没事,就想挂断电话了。
妈妈说:“中秋……”
叶满:“中秋不回去,十一也不回。”
妈妈:“我和你爸都想你了。”
叶满一听到“爸爸”这个词汇就感到浑身不自在,心里压得慌,还觉得恶心。
他说:“我有事,先挂了。”
妈妈继续密集地说话:“是不是因为你姥姥和姥爷的事不想回啦?”
叶满心脏轻微一疼,片刻后若无其事地说:“不是。”
妈妈问:“你今年给他们寄月饼吗?”
叶满:“不了。”
妈妈一愣,坐了起来,说:“你早就不该给他们买了,他们心里一点也没装着你,让你写遗嘱,还不加你的名……”
叶满打断她:“我只是忙。”
妈妈:“你爸说中秋那几天有人雇车去冬城,我也跟着去,就住你那儿,咱们一块儿过节。”
叶满手指僵住,他觉得好奇怪啊,为什么自己无法挂断电话。他明明很想挂电话,一点也不像说话了,可是有个声音还是让他继续听下去,自虐一样,像是想让他知道自己会痛苦到什么程度,电话对面的人还能伤害到他什么程度。
叶满说:“我不想和他见面。”
妈妈说:“那是你爸,打你两下不都是为你好,他这两天很想你,你怎么还记仇呢?”
“我不在家。”他试图找回自己的控制权。
妈妈有些奇怪:“过节还出差?”
她又开始唠叨:“是不是哪里得罪了领导?是不是他们给你小鞋穿?你从小脑子就不灵光,唉,给他们送点礼呢?我和你爸过两天去帮你说说。”
那一句一句话,像紧箍咒一样层层套在他头上,把他又拉回了那个喘不过气的泥沼。他知道爸妈是真的可能会去的。
他的手又开始不自觉发抖、背疼,他不能再被拖回去。
叶满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沉沉说:“不要去!我辞职了。”
妈妈的声音戛然而止。
片刻后,她焦虑地说:“你到底为什么辞职?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当初你学这个专业我和你爸就不同意,你以后靠什么吃饭?我和你爸都老了……”
叶满对妈妈说:“妈,你能不能有时候稍微有一次,用看一个有用的人的眼神看我?我会找到工作的。”
妈妈不听他的,她从来不耐烦听叶满说话,她还在絮叨。
好在,这一刻叶满找回了自己理智的控制权,成功挂断了视频。
强烈的难堪和焦虑又找上了他,他深呼吸,努力告诉自己:你现在很安全,电话已经挂断了,没有人在伤害你,你安全了,叶满。
韩竞告诉他这种方法竟然很有用,他渐渐地平静了心跳。
没多久,房门就开了。
韩竞走进来,手上提着一袋大龙眼。
“我们明天走吧。”韩竞说:“赶着中秋那几天去东兴过。”
叶满转头看他:“哥,我们给李东雨打个电话问问吧。”
韩竞走过来,放下龙眼,说:“行。”
他们本来就是找谭英来还信的,但是到现在,他们都没有她的踪迹。
叶满觉得,这个叫李东雨的人肯定比他们更迫切、更努力地在寻找谭英,就像他在寻找家一样,说不定他有线索。
可电话并不是李东雨接的。
叶满听到电话对面的人问:“你是李东雨的家属吗?”
这是最坏的事了。
叶满开着车往市医院去的时候,心里一直打着鼓。
他不希望写信的那个孩子出现任何意外,他已经够苦了。
尽管叶满心里知道,那个人是比他年纪大几岁的。
夜里市医院仍很忙碌、灯火通明。
叶满把车停下,小跑着向门诊大楼赶,韩竞留下找停车位。
路灯把医院院子里的树照得寡淡又冷清,韩竞站在车门口叫住他:“叶小满。”
叶满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洗得掉色的牛仔裤,匆忙出来,头发还散着,被风一吹,随风轻轻扬。
“慢一点。”韩竞目光定在他的身上,半刻后,抬抬下巴,说:“看路。”
叶满乖乖应道:“知道啦。”
然后转身,继续向门诊大楼跑,这次他脚步稳了很多。
医院里很亮,八点多,已经下班的时间仍有很多病人,老人、孩子、年轻白领,在椅子上或躺或坐着。
人很多,但很安静。
叶满站在大堂中央四处看,觉得眼前的世界在转,白茫茫的,让人茫然无措。
他抓住一个路过的护士,问:“心外怎么走?”
叶满跑上三楼时,医生刚从急救室出来。
叶满站在门口,透过窗户向里面看,只看见一个一动不动的清瘦男人,看不清脸。
“你是李东雨的家属?”医生见到他,脸色有些难看:“你知道他的病史吗?”
“我、我……”叶满怕人摆脸色,一紧张就开始结巴:“我不认识他。”
医生立刻就不理他了,匆忙向外走。
叶满连忙追上去,说:“我是刚刚打电话那个。”
医生又停下:“你知道他家属联系方式吗?他手机里没几个号码,都打过了,没有他家人的。”
叶满脱口而出:“他没有家人。”
这一句话让医生愣了愣,叶满意识到自己话有问题,连忙找补:“我是说,他找不到家人,你有什么事就和我说,拜托了。”
医生:“那不行,必须找到家属,手术费要十几万,他现在情况很危险,要家属签字。”
叶满急得要命,他说:“他找不到,他小时候就被拐了,找不着家。”
医生又是一愣。
叶满拿着手机,毫不犹豫地说:“就十几万,我有,我去交费。”
医生说:“还是不行,得有人签字。”
叶满:“我不行吗?”
“不可以,”医生说:“除非患者授权。”
叶满愣愣地说:“那授权啊。”
他说:“你去跟他说,我给他签,我叫叶满。”
医生问:“你知道签字要承担的责任和后果吗?”
叶满愣住。
什么……后果?他不知道啊。
医生摇摇头,按开电梯,留叶满一个在原地,孤零零地低着头沉默。
电梯数字持续上跳,“叮”一声开了。
叶满转身追上去,说:“我……”
“我签。”角落里,一个一直沉默坐着的路人忽然开腔。
两个人一起看过去,见那是个三十出头、有啤酒肚的矮个子男人,不大起眼,坐在那儿半天也没人注意他。
医生显然也不认识他,问:“你是患者什么人?”
那男人说:“我叫丁喜康,你跟他说,让我给他签。”
韩竞上来的时候,叶满已经跟那个叫丁喜康的男人面对面坐着沉默很久了。
医院附近不太好找停车位,他花了点时间。
“哥。”叶满站起来,向他招手:“我在这儿。”
韩竞把手上的塑料袋递给他,问:“怎么样了?”
叶满:“刚办完手续,可以手术了。”
“这是什么?”他打开袋子看。
“花心红薯,看到有人在卖,”韩竞坐下,说:“很甜。”
叶满“哦”了声,坐下来啃红薯,一口咬下去,又甜又糯。
吃了会儿,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递向对面的男人:“你吃不?”
男人抬头看他,就见那大学生模样的青年眼神清澈,很友善。
“不用了。”他嗓子干哑难听。
“你是他的朋友吗?”叶满收回手,腼腆问道。
“你是他什么人?”丁喜康紧紧盯着叶满,问:“他的家人吗?他已经找到家了是不是?”
叶满摇头。
丁喜康眼里的光又灭了。
他问:“那你是什么人?”
叶满呆呆的:“我是叶满。”
韩竞抿了好几下唇,把笑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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