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满觉得自己从小到大一直在经受风暴,可爸爸却觉得他在享福、被宠。他们像是活在两个世界。
叶满觉得越来越喘不过气了,他勉强说:“你们不该找到我的单位去, 我也不会回去上班……我、我本来以为、韩竞他说……我以为自己这一次很体面呢, 我的人生,一直都在搞砸、没有人看得起我,我的人生全都是笑话……”
“叶满, 那你想干什么啊?”妈妈一脸的不可理喻:“我们为你好还有错了?”
“谁看得起你?你爸妈都看不起你,你是个废物,知道吗?”爸爸咬牙切齿地给他加深印象:“废物,软硬不吃, 活着都浪费,你看看谁家孩子像你一样一事无成?”
妈妈恐惧这样的愤怒的丈夫,匆忙说:“你现在在哪,过两天中秋节了,你回来跟你爸好好商量。”
“不,我、我不会回去的。”叶满痛苦地蜷着身体,极认真地说:“他会杀了我,上一次差一点,这一次他、他一定会把我的头砍下来的。”
这句话对任何一位父亲来说都是刺激,谁家子女会怕父亲真的杀了他?尽管他满嘴的杀杀杀,可他竟然认为叶满不把那当真。
他瞬间失控了,捂着心脏骂道:“我对你仁至义尽了。你死在外面我也不会给你收尸,我不是你爸。”
妈妈见他心脏不好,也开始焦虑了,她絮絮叨叨:“你别生气,这孩子、这孩子惯坏了,他这性子谁也受不了……”
她的焦虑、恐惧、懦弱、妥协、对叶满的欺负,是喂养爸爸暴怒最好的养分,她始终在喂养着自己的丈夫。
“没把我打服就是惯坏?”叶满痛苦地说:“我已经二十七岁了,为什么还是这样对我?”
“你多大也不见你懂事,你都多大了你还叛逆,从小一直叛逆,工作说丢就丢,”爸爸怒目圆睁:“你但凡懂点人事儿呢?”
叶满不懂人事儿,确实,他不懂所有人,人们都吃了聪明果,像冷血兽类一样游荡人群,被人群排斥、厌恶。
叶满再也忍不了了。
广西南方县城,夜里医院的楼顶,陌生的异乡人崩溃地低吼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生出来?”
“我算什么?我就是你射出来的一个脏玩意儿,你们爽过以后生出来的垃圾。”
他不停地用最恶毒的语言贬低自己。
“我恨你,我恨得想要杀了自己。”
“我不是个人,我是一团烂肉,烂得发臭的肉!”
“我操你妈!我供你吃供你穿,砸锅卖铁供你上学,你还不懂感恩!你去死啊!你现在去死我该高看你一眼!”爸爸的恨意更加浓烈,他的每一条皱纹里都夹着狠戾:“活到这么大,你连最基本的做人都没学会,我对你太失望了,你死了算了,你告诉我你在哪,我要去把你的脸扇烂,我宰了你喂狗,就当为民除害了!”
字字诛心。
叶满因为情绪失控而有些扭曲的脸忽然冷静下来,他死死盯着手机屏幕,屏息,开口问:“你们是不是很后悔,当初生下来的不是我就好了。”
好像有什么在推着他走,推着他问出那个问题,他觉得自己的人生该面临这样一问,他和爸妈的缘分也早该面临这个问题。问出那话的时候,他牙齿缝隙好像都含着血,又咸又疼。他很平静地问出那个问题,然后等待他们的回复。
“如果知道生出来的是你,”电话里的那个男人冷漠地说:“我在你出生的时候就会掐死你。”
妈妈无奈又痛苦地说:“怪我,我不该把你生下来,要不也用不着受你的气,养条狗还会摇尾巴呢。”
对了。
就是这样的。
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两个人从源头否定了他。
他本不该存在这个世界上。
他知道,爸妈这两句回答说出来,他们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用不着你操心,我有钱,八千万,”叶满站起来,放声大吼,他用上了肺,震得自己胸腔都要碎,发出的声音尖锐凄厉:“六月份冬城有个买彩票中了一个亿的,那就是我,是我这个废人,你们不用担心我找不找工作,我这辈子都用不着工作了!你们以为,我愿意托生在你们家吗?”
他几乎疯癫了,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他踉踉跄跄向前走,前面是大楼边缘,身后的小男孩儿鬼魅般地跟上了他。
手机里面,爸爸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妈妈的声音。
广西飘了雨,冰冰凉凉地落在他的脸上。
那忽然来到的寂静里,叶满听到手机里妈妈说:“别气你爸了,他心脏一直不好,你把他逼死我也活不了。”
他打完骂完,完后他还要捂着心脏,夫妻俩都说自己把他气坏了,是自己逼他们、虐待他们。
完美闭环,这样就全是叶满的错了。
叶满痛苦到了恍惚,他陷在循环里,大脑要爆炸了,激烈的情绪拥堵在身体里,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把手机从掌心划至指尖,然后,从指尖轻轻跌落在地。
“去死啊。”
“去死啊。”
“现在就去死……”
视频挂断了,可那声音却仍在耳边回荡,在他身边诅咒一样环绕。
“杀了你……”叶满轻轻说:“杀了你吧。”
背后的孩子把脏兮兮的小手推在他的背上,他把脚踏出了天台,向下是漆黑的地狱,那一刻时光在他身上迅速回溯。
他想起自己大学时吞药片的场景,烈酒吞入喉咙,像是看到了解脱。
他又看见了高中时的自己,站在天台,那么渴望又恐惧地看着下面,一只脚已经悬空。
再再往前,他看见了一个小小的男孩儿,他躲在一个耗子洞旁边,往里面偷偷塞了小半瓶消失水。他那么认真地用土填好做掩饰,珍惜得仿佛那是他最后的退路。
青年站在细雨里,身上穿着对于他来说有些大的、韩竞的冲锋衣外套。
他把身上韩竞的衣服脱下,仔细叠好放在地上,然后闭上眼睛,纵身跳了下去。
身体悬空的时候,他终于解脱,解脱了这二十七年里,无时无刻不存在的阵痛。
混沌恍惚里,他觉得自己终于学会了飞,这才是真正的自由吧,
忽然!一道巨大的力袭来,让他的胳膊断了一样剧烈地疼痛。
他仰起头,看着大楼边缘,紧紧抓着自己的人,脸上茫然,好像不认识了。
韩竞吓出了一身冷汗,死死抓着他的手腕,尽量温和地说:“小满,别怕,我们上来。”
“松手。”叶满做了个口型。
雨水不停砸下来,砸在他的眼睛里,他开始挣扎。
但韩竞力气非常大。
“小满,你不要我和奇奇了吗?”韩竞说。
叶满一心想跳下去,听不进去他在说么。
这里是住院楼,下着雨,楼外没有人,只有两个异乡人,在这里经历着压抑的生死。
“上来,”隔着雨夜,两条手臂长的距离,韩竞冷汗都下来了,盯着贴在楼壁上的他,说:“小满,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那是这个热爱自由的男人生平第一次说出这种话,他真心说的,做不了假,他交出了比他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来换叶满回来这个世上。
叶满并不买账。
他仰头茫然地看着天空,天空漆黑一片,像一块裹尸布。
路过的风和雨激烈地在他耳边争吵,他过度混乱。
“韩竞。”叶满说:“我想和爸妈断绝关系,可以吗?”
他问出了最初和心理咨询师同样的问题,这是他最后一次问世界这个问题了。
如果依旧是他错,他就落下去了。
“好,”韩竞沉稳的黑眸牢牢盯着他,没有丝毫动摇地说:“想断就断,我来做你的家人。”
叶满的眼泪像是开了闸,他悬挂于半空仿佛一个世纪那样长,他低下头,透明的眼泪脱离眼眶砸向地面,转瞬消失在黑色的夜里,他清楚七层楼的高度可以让他死亡。
“我以为我变好了的。”他无助又焦急地跟韩竞解释:“我以为我可以变好的。”
他看到了韩竞身边那个孩子,他目光空洞地看着自己,弯下小小的身体,触碰两个人紧紧拉着的地方。
叶满觉得自己正在下坠,他觉得,那只小手正掰着韩竞看着自己的手,他一定恨极了自己,他想让自己去死。
“小满,”韩竞说:“你从来都很好。”
叶满一怔,轻轻摇头,身体一点点坠落。
韩竞眸色深沉,里面被光影折射出了恐惧和强烈的心疼。一抹水光浮现,转瞬被融进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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