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满说:“二十九年前谭英曾经受托从人贩子手里救一个孩子,他叫李东雨,后来阴差阳错两个人没再见过,李东雨现在也没找到家,所以……”
“李东雨?”他停顿一下,压低了声音,好像在和身边的人议论什么,可叶满却只听到他一个人的声音。
叶满觉得有些奇怪。
丽江,这个平常的午后,院中雨哗啦啦下个没完。
“我知道他,”电话里那个男人的声音让叶满的耳侧一阵轰鸣,他听到那位姓裴的先生说:“二十九年前,谭英最后在贵州失去他的踪迹。”
叶满微微屏住呼吸,捏紧手机,有些没礼貌地抢话:“对,就是他。”
“他家在河南濮阳。”电话里的人说。
叶满的手抖了一下,眼眶瞬间滚烫。
这时已经是李东雨被拐的第二十九年,谭英离开的第十三年,有一个人精确且没有丝毫迟疑地说出了他家的地址。
如此容易轻松,像是在做一个梦。
“我会把详细信息发给你。”
裴先生的声音带了一点西北一代的口音,但异常清楚:“他现在在哪里?”
叶满:“贵州。”
贵州天气很冷,从十月到现在几乎没有晴天,清晨起来大雾弥漫在四周的山腰,跟一脚踩进仙境似的。
李东雨一大早上起来,发现屋里的空调正除湿加制热,站在楼梯口对着他呼呼吹,屋里那一群缺胳膊少耳朵的猫狗齐心协力爬上来,挤在空调前面,组成一个巨大的黑毛球,他一时有些无语。
空调是叶满买的,叶满刚开始吃药那会儿状态很奇怪,他老是担心什么似的,很焦虑。在网络上百度问诊,听说他的病怕冷,就给他买了空调,听说不能受凉,给他买了好几条皮草围脖帽子还有互心马甲,那时候是六月份,大夏天。
李东雨特意给韩竞打电话聊过,韩竞说叶满上网看了,都说吃药会变傻,他怕变傻了顾不上你,除了你那些东西,他还给我买了好几箱软骨素,说我以后年纪大了要预防骨质疏松。
李东雨很无语,说:“你给他断网吧。”
韩竞说:“不让他乱看消息了,再看我该入土了。”
这么想起来还觉着好笑,他换好衣裳,双手插兜,一脚踹散那团黑毛球,打开灯,把空调搬到一边,毛球立刻转移阵地,爬到风口重新聚集摞起来,最上面是一只巨肥的鸭子。
王青山把叶满当成老板,他的话跟圣旨似的,每天生怕李东雨冻着。
这位天选牛马在楼下住,在沙发床上睡得四仰八叉,金毛儿被他昨晚下播没来得及洗的臭脚熏得直翻白眼。
李东雨走进洗手间粗糙地洗脸刷牙,粗糙地把手巾往脸上一抹,裹上兔毛帽子和兔毛围脖护心马甲,准备出门干活儿。
推开木门,外面清冷晨光扑到身上,他的眼睛一瞬间亮起来,笑着走出去:“你怎么来了?”
门外,叶满穿着一件白羽绒服,背上背着双肩包,披星戴月,风尘仆仆,卷毛儿发梢染露,他站在晨光中向李东雨笑。
“河南濮阳。”叶满气喘吁吁地说:“哥,你家在河南濮阳!”
李东雨愣住。
裴先生联系了河南当地的志愿者,先找到并通知了那一户人家。
贵州的基地里,叶满把新买的名牌儿衣裳给李东雨穿上,王青山被吵醒,听清楚怎么回事也兴冲冲过来帮忙。
李东雨倒是没什么波动,他懒散站着,看俩人在他身边忙来忙去,有种自己要被送嫁的错觉。
王青山比他还积极:“几点的飞机?来得及吗?”
叶满:“竞哥在外面等着呢,一会儿直奔机场,来得及。”
“那先吃点东西,”王青山满屋窜,打开冰箱问:“给你煎个蛋啊?”
李东雨淡淡的:“不用。”
王青山:“那那两个面包路上吃。”
李东雨皱眉:“说了不用。”
叶满敏锐地察觉李东雨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反而有一点莫名的排斥。
他小心观察他,开口道:“哥,你不高兴吗?”
“没什么高不高兴的,”李东雨漫不经心说:“三十来年没见了,不一定什么样呢。”
叶满抿抿唇,说:“他们肯定想你呢。”
李东雨到现在连问都没问一句那边的信息,叶满怎么做他就任他折腾,听他这句话后,很平静地说了句:“他们早就不找我了吧?”
叶满:“……”
叶满是昨天收到裴先生的消息,连夜开车赶往的贵州,志愿者的消息在路上同步过来,说清楚了那家人现在的情况。
当年谭英没有把孩子带回来,就把钱退了回去,那之后他们贴了很多寻人启事,也出去找过,可一直没有消息。
之后他们又生了一个男孩儿,因为本来就家境殷实,所以日子过得很不错。
将近三十年光阴一年一年过去,他们不再抱有希望,也就不再张贴寻人启事了。
也就是不想找了。
李东雨在外面飘了这么多年,心里一直有回家的念想,可也只是当个活下去的念想,他看过太多的阴暗面儿,没那么天真。
叶满跟他说那些事的时候,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像在听别人的事儿。
山间晨雾上升,慢慢散了,玻璃上徒留一层水雾。
临出门时,叶满抓起李东雨的手腕,往那好不容易养出一点肉的腕子上栓了个红绳儿。
李东雨撇嘴道:“拴这玩意儿干什么?”
叶满:“吉利。”
李东雨没说什么,上了车低头摸了摸,那鲜艳的红是这阴雨天的青灰色大山间唯一的色彩。
李东雨从上飞机开始就一言不发,只低头看着弦窗外。
南下冷空气被乌蒙山挡住,形成一片壮观白色雾霭,以乌蒙山为界,南边艳阳高照,北边阴雨连绵。
叶满坐在他身边,不吵他,但他知道叶满在那儿并肩陪着他。
慢慢的,他开始想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儿,他跟那做了八年家人的一家子重新见面。
对方大概会客客气气,当着外人的面说一些客套话,象征性掉几滴眼泪,背后开始算计着别让他碰家里的钱,处处防备。
要么就是一开始真心高兴,但是时间长了就发现他跟他们家里的人是两个世界的,开始排斥厌弃,毕竟叶满说了,他那亲生的爹妈是高知家庭,那肯定很有文化素质。
……
思来想去,他有点不想去了,他想逃避,跳飞机。
也就是想想,这要是跳下去他这胳膊腿儿肯定就得空中解体,叶满又得哭。
他琢磨来琢磨去,有一个疑问缓缓从脑门儿上冒出来,明明都吃药了,中药西药加上心理医生和针灸,叶满看上去比以前大方灵光不少,怎么还是会哭呢?
他是天生长着一双会流泪的眼睛吗?
他扭头看叶满,叶满正低头看手机消息,神采奕奕的。旁边的韩竞开了一夜车,正睡着。
“我也就是回去看看,还是要回基地的,”李东雨低声说:“现在工作得挺好的,攒了一点钱呢。”
叶满抬头。
李冬雨淡淡说:“你不知道我们这类人,我以前自己找家的时候也遇见一个,双手双脚都让人贩子给砍了,他爸找了他挺久,终于找到了,爷俩就那么对着看了一会儿,他爸转头就走了。我那时候就看着他,他也没哭,也没说话,就把头低下了,没去追。从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叶满澄澈坚定的眸子看他:“哥,你不喜欢那儿咱们转身就回家,头都不回。”
李东雨:“……”
那双小眼睛盯了叶满一会儿,没忍住乐了,他点点头,紧张松了大半。
飞机落地时是上午十点多,两个省份距离很近,但是河南是个大晴天。
志愿者已经来接机了,是两个五十来岁的女人,举着个牌儿,上面写着李东雨的名字。
仨人走过去,一个大姐笑容灿烂道:“欢迎回家。”
边说边拿着个红绸子往李东雨脖子上挂,李东雨弹簧似的快速跳开,大姐愣了一下。
韩竞伸手接过来,这才缓解了尴尬。
叶满上前:“您好,我是叶满,裴先生联系我过来。”
大姐热情地说:“我们一早就在这里等了,车在外面,一个小时就到家。”
河南没有贵州潮湿,相对来说就偏暖,李东雨一言不发,他还围着叶满给买的兔毛围脖,遮着耳朵和下半张脸,没一会儿就觉得热,可他没把围脖脱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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