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他是谁?我在谈我们之间的事。你想要摆脱监视,我在帮你想办法,有什么不对吗。”
夏果笑笑,转回脸,恢复到平日无所事事的痞相,“我忽然又没那么想走了。”
他靠近,身子贴上沈世染,凉凉的唇险险擦过对方的耳根,“你爸爸一番好意,我不能不领情不是吗。”
沈世染眉心蹙了下,厌恶地抵开了他。
夏果在他背后扯了下唇角,手机移到耳边给助理打了电话,刻意讲得很大声。
“给我整理几套应季的衣物和日用品,地址我等下发你。”
*
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接下来两周,沈世染出了不近的公差,避免了跟夏果共处一室的尴尬。
或许是沈世染的决绝回避加深了夏果的无辜,别墅外轮班守着的保镖还在,但沈富言没有继续限制他的日常行动,虽说结束活动之后依然会被半强制地送回沈世染的私宅独守空房,好歹也算是恢复了部分自由。
关于展厅的细节研讨持续了近四个小时。
挂断会议通讯已是华灯初上。
隔着落地玻璃清楚地看到,外围公共办公区的灯光逐个熄灭,最后只剩空荡荡的房间和关在精美玻璃房中像只凝在琥珀里的虫子一样的他自己。
总是这样,在喧闹的环境中目送人一个个一群群地离去,直到最后,只剩他自己。
很冷,很空。
空气好像变得有毒,呼吸间嗓子发梗发疼。
不得不做些什么,撕碎这片孤寂。
夏果闭起眼睛,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唇,身体陷在工位里边。
他垂下头,难受地呜咽了声,妥协于本能,指尖不太受控地轻颤着乱点了一通,划开了电子屏。
浅望了一眼就红了眼角,把身体更深地埋入柔软包裹的沙发椅背中,熄了灯……
不算仔细地擦干净屏幕上沈世染的脸,电子宠物不知羞地露出又乖又甜的笑容,轻声喊“哥哥”,“你眼睛好红,是在哭么。”
夏果厌倦地关掉AI,只剩一张定屏的静态照片,把纸巾丢入垃圾桶,浪荡地抻开腿仰靠在椅子里点了支烟。
懊丧与自我厌弃袭来,谴退孤单。
电子屏还亮着,他衔着烟邪睨着屏幕上沈世染不可一世的面容,垂下头略感悲哀地嗤笑。
不晓得那人看到这一幕,会不会生出杀人的冲动。
夏果清楚自己是有病的,幸在伴随良好的自控,不妨碍披上一张道貌岸然的皮扮演普通。
主观来说,他对沈世染并无感情。如果可以,他甚至比沈世染更迫切想要结束这段肮脏的婚姻。
可从很早开始,他便发现,自己对这个并无感情的家伙充满不良企图。
一定要为这份见不得光的恶心念头寻找一个起源的话,好像可以一路追溯到高中时代第一眼见沈世染开始。
那时沈世染还没现在这么高,看人的时候眼睛里没什么波澜,又白又瘦又干净,虽眉目淡漠,看起来毫不可爱。
但莫名就是诱动了夏果的心魔。
夏果确定自己不爱他,是因为从见到他到对他生出那种肮脏到不可细述的想法,前后只用了不到两秒。
这么多年里,对沈世染本人除了主观上的“好看”和由此联想到的“好··”之外,亦没有过一丝想要接触了解的欲望。
比起“一见钟情”,一念成瘾这个说法,似乎来的更为准确和入髓。
这些年他学的最重要的课程,便是良好地掩盖情绪,不被人探知内心的沟壑。
包括心底的苦,也包括对沈世染的邪念。
很好地藏着,变成独自一人消磨的肮脏念头。
养在心里用来亵玩的沈世染,和现实中保持距离加以利用的沈世染,成了两条不会相交的平行线。现实中的那位也实在不够可爱,比夏果心中予取予求尽随他意的少年相去甚远,夏果从不指望能与那人有什么真实的交集。
却又因为这段荒唐的联姻,不得不与沈世染有了现实接触。
这两年来,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正变得日渐扭曲——对心中意象贪念越深,越不愿靠近真实的沈世染。像书粉无法接受贴脸的明星亵渎心中圣洁的角色,沈世染或许不清楚——夏果对他,同样反感。
明明生了自己喜欢的脸,却没有长成自己想要的个性,不乖又不甜,同时又要明晃晃地出现在眼前,不断提醒夏果那个美丽少年不过是他独自撑起的一场幻梦,现实中只有一个拈花惹草不守夫德、性格冷冰冰的脾气很差且很讨人厌的沈世染。
心头裹缠的寥落感随脏污的空气一同散掉,回归到索然无味的现实。
脑子里各路数据没完没了地飞,烦心事沉甸甸地撕缴成一团。
墙体预留的版面多大,穿插空间用什么形式来呈现……
亚克力字体造价高但上墙效果更好,发泡板显廉价,却是目前来看更加符合预算的材料,明天还要通知项目组把上墙内容再精炼一版……
下午才去探了工厂,身上还有尘土的痕迹。
夏果低头看鞋尖上从工地里带出来的灰沙,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活在鸡毛蒜皮分秒必争的现实中。
而沈世染和叶灿,活在另一个梦一样的世界。自己好像是比他们老了一个世纪的人,那样活跃于明面上的爱恨纠葛,于他而言像是前世经历的事情……
夏旭德打来电话,夏果接听,嗓音未完全恢复平常,只简单叫了声“叔叔”。
夏旭德对他的关怀也只浮于形式,碍于外界口碑被迫好生养着夏果,他或许都不记得夏果本人什么性格什么模样,自然没察觉到异常,叮嘱夏果有空回夏宅吃饭。
夏果浅声说好,夏旭德没有挂电话,夏果也便听着。
安静了片刻,夏旭德问:“跟小沈相处的还好?”
夏果说还好,夏旭德静了静,没有多问,意味不明地交代,“见机行事就好,不必过度委屈自己。”而后挂了电话。
夏果拉上裤链,以怨报德地对屏幕上刚刚使用过的面容比了个中指,西装搭在肩上离开了办公区。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片居民区,路很窄,不好走,万家灯火挤在一起,淡淡的幸福隔着车窗一点点融进他的眼底,又一点点破碎消失,离他远去。
风吹过来,带着舒爽的凉气,让人想要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走。
夏果让助理找可以停车的地方,兀自下了车,倒回头,背过车子行驶的方向带起口罩往刚刚经过的居民区去。
巷子很窄,尽头有一栋被居民称作“鬼楼”的四层单元楼,早些年发生过严重火灾,一家三口被烧死在室内,许是死的凄惨,魂魄不肯安宁,后来时常有闹鬼传闻,扰得有点条件的居民都搬离了这里。
火灾发生时这边已经被列为了拆迁项目,因为鬼魅邪说失去了商业价值,一直没有动工。
熏黑的楼体至今没有修复,细看墨色的墙体下还叠着一个大大的红油漆打下的红圈,圈内歪歪扭扭地喷了一个血淋淋的巨大“拆”字,像一个孤立风中的冤魂,年复一年地等一个没有结果的结果。
前几步走得很快,之后步伐开始散乱,像是忘记了一开始想要去哪里,踟躇在巷口失去了方向。
街巷空荡荡的,冷风搜刮掉人世间一切的温暖,一直吹向天地的尽头,擦肩而过的都是表情冰凉的陌生人,身后没有人拦截吹向他的风,身前没有人在等他。
夏果裹了下衣服,单薄消瘦地驻立在那个寻常人不觉得有多幸福,却是他穷尽毕生也进不去的平凡世界外围,孤魂一样游荡。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跑来几个身着普高制服的小姑娘,兵荒马乱地往一个方向奔去,路过夏果时险些撞到他身上,忙乱间丢下一句抱歉,嘴里继续喊着什么,一边招手一边飞奔过去。
落在夏果眼里,每一步都是生命力的具象表达式。
夏果顺着身边卷起的风回头去望,女孩们奔跑的目的地是一个公交站点,停着辆黄绿相间的车,折叠车门开合了两下,最后彻底合上。
公交司机一脚油门回应女孩们不该有的期待,孩子们悬着的心彻底死了,忿忿不平地嘀咕了几声。
但也只是几声,学生的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很轻易地接受了要在这里继续吹十分钟凉风的现实,垂下头去刷着各自的手机等待下一班公交车,随口八卦打发无聊的等待时间。
夏果立在站台,把自己混在人群里,侵染上尘世的味道,甩脱如影随形的孤寂。
他习惯性地倚靠在站台边角,看风卷起行人的衣角,看红灯变黄又变绿,看人来来去去,身边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站点背景时不时切换广告海报。
酸奶、手机、自嗨锅……
以及叶灿。
孩子们的话题跳跃性十足,天上一句地下一句,兴许瞥见了海报,聊着聊着扯到了沈世染和叶灿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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