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我养的花?”越遥仔细地想了想,恍然道,“那些紫黄色的兰花,富山奇蝶吗?哈哈哈……”
“什么花呀……我从来就没养过花。”
待他笑够了,便有趣地说,“那是政迟母亲留下来的,可以算是遗物吧。之前在一起的时候,我学着帮他照顾,他拒绝了。”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越遥眯着眼,“我讨厌花粉香气,嫌那味道重,想这品种喜雨要避光,就会搬到走廊上。怎么,你对那花做了什么吗?他说是我的花?”
他还想说什么,却噤了声,殷姚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模模糊糊传来一声惋惜般的叹息,“别哭啊。”
越遥眼神黯了下来,想殷姚这张脸,谁看了都会觉得不忍,他其实没有多少表情,没有声嘶力竭,没有委屈地咬唇红眼,他只是睁着眼睛在哭。
人在哭的时候是最像孩子的,可殷姚哭得很安静,眼泪滑过脸颊,顺着下巴,没来得及滴落的,就顺着下巴流到脖子上,那颗红痣泡在苦涩里,和它主人一样,空落落的。
或许再残忍无情的恶人,面对他此时都会将锋芒收敛,殷姚太像一张一戳就破的薄纸,就等那最后的一阵风,就会彻底消失。
他感到悲悯,但也只是短短一瞬。他活着一切都是为了白燮临,只要是他要求的事,草菅人命伤及无辜,他都不在乎。
这污糟烂泥一样的世界,是那个人带他一点点爬出去的,他教自己反抗,教自己杀人,他拯救了自己,从尸山血海里,无数恶心丑陋的男人的身下。只要是为了他,可以去欺骗,背叛,要他现在就杀了殷姚,也是做得到的。
这孩子是没什么错,但比起他这辈子本不该遭受的一切,殷姚那顺遂无忧的前半生,足以抵消这些苦难,是不是?
说起来。
当时,陈窈拼死带走的孩子,为什么不是殷姚?
托付给殷时嬿去爱的,又为什么不是自己呢。
“我们是很像,不是吗。他把你留在身边,我不否认有这个原因在,毕竟他很喜欢我的脸。但我想……他应该不是把你当做我的替代。”
说这些话,他不需要有任何负担。
“阿迟他,该是把你当做我来报复。”
殷姚拥有正常的童年,比旁人更优渥的生活,被安排至一路绿灯的人生路线。不必跟着亡命的女人四处躲避流落,从未为一口吃的辗转在大洋彼岸的城市底层,不必为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而殚精竭虑。
不必去烦心口袋里卖身赚来的钱,到底是用来养活自己后两个月不被饿死,还是去买把防身的旧枪。
“我背叛了他啊,我骗了他,他恨死我了;想必一定十分渴望看我这张脸痛苦的模样。”
越遥笑着说,“可惜,我不爱他,他也不爱我。你不觉得他可怜吗?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真的爱他,就疯了一样折磨你,他都对你说什么了?”
见殷姚一言不发,他贴心地没有强迫回答,而是贴过来,拿起殷姚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胸口,“你的手好冰啊……”
他们靠得极近,像一个病态的人痴迷地贴着镜面,以便于看清自己的每一寸皮肤,两个人的鼻尖甚至轻轻触在一起,越遥伸出手,似乎要将殷姚拉进这异形的镜子深处,“你猜这是什么。”
隔着衣服,殷姚摸到越遥胸口狰狞的凸起,是处生长畸形的血瘢,它浸泡过刺骨的海水,穿破了肋骨,只被仓促地用缝衣针和棉线处理,剜掉生腐陈疮的血肉,顽强地愈合之后,肥厚的增生像一块未经雕琢的泥膜,粗糙地盖在血肉之上。
“摸到了?看,要不是我幸运,”越遥指着自己的心脏,“这里,已经被他用子弹打穿了。”
“用什么爱我啊,用恨意吗?”
殷姚的指尖被越遥带着摩挲那处陈年的旧伤。其实他好像还摸到了别的伤痕,包括越遥喉结处那颗人为造就的,惨不忍睹的‘红痣’。
但殷姚没什么反应,他已经不太能听清越遥说的任何话了。
好像什么都是谎言,这段把他折磨到遍体鳞伤的感情,其本质就是一场报复。
是了,想起来了,那蛇一样的陌生人警告过他。
或是不信,或是犯了病,殷姚想他其实自己心里隐隐清楚这一切真相,只是他自己一再逃避,自欺欺人,所以退行一般地可以封住那段记忆。
太害怕面对,这显得自己像个蠢货。
说过的蠢话,做过的蠢事,他为此疏离了血亲,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给母亲徒添烦恼,是十足十的废物,他不配拥有殷时嬿的爱意和包容,自以为撞南墙只是一意孤行罢了,到头来一切都是活该,是咎由自取,学不会好自为之。
为了代替越遥,为了学得更像。
即便察觉到不对,却还不知深浅地一头扎了进去。
动情的时候政迟抱着殷姚,低声喊他姚姚,黏热的爱语烧得他放任自己沦陷,不愿清醒。
殷姚觉得有些缺氧,身体很轻,外人看他觉得灰白破败,自己反倒觉得好笑。
越遥见他这副模样,同情地想要帮这可怜的孩子脱离苦海,他熟稔地摸到那把精致的小雏鹰,是临行前白燮临送给他的,越遥知道他的意思,并十分乐意物尽其用。
“你好可怜,”越遥语气温和,他将枪口抵在殷姚的额头,轻笑着又说,“但是没有我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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