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就在想。
殷姚和越遥,真是哪里都不像。
这种感觉让他心里莫名顺畅不少,见殷姚心焦如焚的模样,恶劣地想要他因为自己喜怒去无助央求,想看他哭泣的样子,眼角泛红的同时,会湿漉漉地模糊出雾气。
就好像,殷姚是真的爱他。
-
殷姚又睡着了。
他很虚弱。
本来就脆弱,却因为一直以来无尽消耗和忽视,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游走在生命都即将消失的边缘。
政迟坐在殷姚的病床边,沉默不语地看着他,忽然想起以前的模样。
那时候还没有这么瘦弱苍白,会哭会笑,会因为听到了残忍的话语委屈地隐忍着,会因为尝到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甜意感到幸福。
又想起,殷姚下意识地扑过来的一瞬间,像是出于本能一般,脸上带着自己都不敢置信的讶然。
政迟也是讶然至极的。
他伸出手接住殷姚的身体,头一回感觉到无措和茫然。
想自己年轻时吃受过很多伤,或轻或重,致命或不致命。却还从未曾想过,这辈子能有人如此奋不顾身地挡在自己身前,更没有想过,这个人会是殷姚。
他还记得自己托着殷姚的触感。
那是一具轻而软的身体,温热的血被海风一吹凉得很快,股股炽热逐渐变得温凉,抓握不住湍湍流逝的,是殷姚的生命。
失措,恼怒;那一瞬间的惶恐撕烂占据了冷硬如铁的心,他体验到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震撼,和不可思议。
直到听见越遥自嘲一般地说,傻子。
最后一次见到陈楣菱的时候,她声嘶力竭地对他怒吼,诅咒他众叛亲离不得好死,而那天,政成凌在他身上留下了第一处枪伤。
他认为母亲说的没错,他是该众叛亲离,或许会不得好死。这世界上不会有人爱他,不会有人爱这样一个无情无义、不知善恶的人。
现在想想,他其实一直都很清楚越遥在骗他。
早早就预料到那一场既定结局的背叛,或许正是因为,他打从心底就没相信过。
不相信越遥会爱他。
不相信殷姚会爱他。
更不相信有谁会将生命放置在自己之前。总有一天他会死于非命,或早或晚的事罢了。那份物欲被充分满足之后的无趣疲惫,因为殷姚的出现,他逐渐开始觉得新奇而有趣。
一再试探这份感情的底线,最终玩火自焚。
好像真的有些迟了。
政迟忽然觉得伤处疼了起来,他不自觉地咬紧牙关,抑制自己不要露怯,“他到底什么时候醒。”
先前殷姚只是短暂地睁开双眼,赶到的时候,又再度昏睡了过去,重压之下陈韩峰也无所适从,政迟问到底是哪里不太对劲,他自己也说不出口,只模糊地解释说,“可能是睡迷糊了,要么就是我听错……这,我也不太好说,可能刚刚太急躁了,您要不等等看,指不定一会儿醒来就恢复正常了呢。”
“政先生。”那日本籍的医生轻轻唤到,“方便的话,请您出来一下。”
他沉默地听完医生的描述,虽然内容十分离奇,但他并没有感到太过意外,也没有出言讯问。
医生有些惊讶他的耐心,还以为正常人听她说完这些,都会觉得她是疯了。
“你继续说。”
她点点头,本分地说下去,“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不一定准确,最好能联系到之前给殷姚看诊的医生。”
顿了顿,她又试探地问,“您想想,他这半年有没有出现任何异常情况?如果有的话……我想,他应该是会去寻求帮助的,毕竟如果我的想法属实,那么按照他现在的肌体反应来看,应该早早就出现明显的症状了,这些症状他不会意识不到,甚至可能已经到了严重影响日常生活的地步。您有头绪吗?无论是否确诊,患者都会感到恐慌,精神状态也会十分不稳定,如果是身边亲近的人,应该很容易察觉。”
有任何异常情况吗。
政迟站在那里,像一道巨大而沉默的影子。
他没有办法说他不知道。
他知道。
他知道殷姚这半年不太正常,殷姚的反常太明显了,不仅是心理和精神上,连肉体都显而易见地被消磨着。
他知道。
但他从未在乎过。
医生见他缄默,想了想,又补充道,“或者说,是任何类似退行行为的症状呢?比如整个人的状态转变得非常突兀,像是回到过去某一时期那样。一般这种情况会出现在受到较为严重的精神刺激之后,您回想一下,有没有呢。”
“……政先生?”
政迟颓败地闭上眼。只觉得往日一切像卷风一样,他似乎在经受迟来的报应。
“有。”他说,“有过。清晨醒来的时候,他像是回到了五六年前。最后在浴室里晕倒了。”
“那么……”
“确实受了刺激。”
他记得。
记得自己那天说了什么。
也记得殷姚在轻声问他.
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他说我是男娼,是你养的婊子。你觉得呢?]
政迟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
医生似乎猜测到了什么,默了半晌,就说,“知道了。等病人醒了之后,需要再仔细观察一下,最好,还是能联系到之前的医生,毕竟我手里没有他先前的病案,即便确诊,也没有办法给出很好的治疗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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