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进门起,这位叫杨泽的医生目光就一直盯在贺秋停的身上。观察他的肢体,看着他走路,倒水,以及坐下时克制疼痛降下身体时的慢动作。
然后,两双深邃的眼睛无声地对视,谁也没有逃避。
贺秋停从不畏惧与人对视,相反,他在和别人交谈的时候,喜欢看对方的眼睛。无论是在公司oneone下属,还是在酒局上应对心怀鬼胎的合作商,他的那双眼睛总是能波澜不惊。
深邃,分明,却锐利如杀器。
既能一针见血地洞悉问题根本,也能轻而易举地将对方所有的试探都反弹回去。
然而此时此刻,在对方平静的注视下,他竟产生了一丝极其轻微的,想要偏移的冲动。
强烈的压迫感瞬间袭来。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当下,贺秋停只觉得是有人在他的窗下支了一把梯子,顺着梯子爬上来,意图闯入那片被他用绝对意志封存了十几年的禁区…
“贺总,我之前有和陆先生沟通过,他说你最近会经历一些很严重的躯体症状?比如呼吸困难,身体麻木?”杨泽望着他,抬了抬眉。
贺秋停迎上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压下心头的那阵异样感,甚至带了点儿探讨的意味,点头道:“是的,有过一些不太正常的症状,主要是神经性的疼痛,不过位置不太固定,有时候是头疼,有时候是骨节疼。”
“不过我之前做过核磁,我的腰椎确实存在一些劳损,所以也很难说有没有诱因。”他声音平稳,条理清晰,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可能压力大的时候,确实会放大身体的感受。”
“啊,我理解,器质性的问题是基础。”
杨泽笑一下,微微颌首,目光却更深了几分,继续问道: “那当这种疼痛的症状发作的时候,你一般都是怎么应对的呢,有采取过什么措施吗?”
贺秋停: “会吃止痛药,或者,强迫自己早睡。”
“你用了强迫这个词,你很不喜欢早睡吗?”
“不是不喜欢,是有时候事情没有处理完,如果早睡,就是把任务留到明天。”
贺秋停面无表情,很客观地回答,“但是明天还有明天的事。”
杨泽只是淡淡的点了一下头,继续问他,“那除了吃药和睡觉这两种方式,你还有其他的应对方式吗,比如…向亲近的朋友和家人寻求一些支持?”
贺秋停下意识地摇头,摇到一半脑海里浮现出陆瞬那张关切的脸,又点点头。
“偶尔有吧。”
“会有情绪吗,比如焦虑啊,无力啊,或者恐惧惊慌的感觉?特别是在深夜。”
深夜…
贺秋停的呼吸一窒,半晌后唇角弯了弯,勾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情绪解决不了问题,只会消耗我的精力,比起发泄情绪,我可能更倾向于找到情绪的根源,解决它。”
“如果发现解决不掉呢?”杨泽追问。
“那就…等待它自行消退。”
贺秋停坚信,所有的情绪不管多么强烈,最终都会沦为一潭死水,激不起一丝涟漪。
贺秋停半调侃地道出一句,“我这个人,自我调节能力还是很强的。”
杨泽捧起杯子,喝了口水,身子往前倾了倾,声音里带着一丝引导。
“你刚刚说…等待情绪自行消退,贺总,你似乎非常擅长独自应对这些负面的情绪和身体上的不适。但是我很好奇,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哪一个瞬间开始觉得,你只能靠自己了?”
“杨医生。”贺秋停的喉结动了动,抬起眼睛,目光淡的像水,“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的,适者生存,一味地依赖别人,是会很被动的。”
“只能靠自己…”他轻笑一声,笑声发冷,含着历经沧桑后的韧性,“我不觉得这是瞬间的顿悟,这难道不是生存的必然法则吗?”
“你认为,依赖他人,表达需求,是被动吗?”
贺秋停迎视着杨泽,眼神带着令人避之不及的锋芒,毫不犹疑地吐出一个字,“是。”
杨泽的心跟着他的回答缓缓下沉,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眼前的这个比自己年轻这么多的男人,周身萦绕着与年龄不符的强大气场,自我认知固执又残酷。
他显然已经在自己的世界里,给自己构建出了一个高度理性、绝对掌控又能逻辑自洽的完美壳子,但是这种完美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杨泽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一叠测试量表,递给贺秋停让他填写。
贺秋停的目光简单扫过,没有丝毫停顿,他接过笔,几乎是一瞬间便进入到了高度集中的工作状态。
笔尖在纸面上飞速掠动,勾选着一个又一个选项,无论是阅题还是答题的速度都远超常人。
杨泽情不自禁地站起身,走到他旁边,沉默地看着他选。
这是一套最新的测试题目,结合了一些前沿的心理学认知模型,在题目的设计上会更有深度,题目间的关联做的更隐蔽也更复杂,很难通过一道题目去推断出它背后的真正指向,不是那种直白询问情绪或者症状的初级测试。
这套题,是很难做的。
杨泽的上一个病人,做这套题花了整整一个小时,中间还情绪崩溃了一次,然而贺秋停却在短短两分钟内完成了一半。
杨泽起初怀疑他在凭着直觉瞎选,但是看了一会儿,后背开始隐隐发凉。
贺秋停根本就不是在测试答题,也并非依赖直觉。
他是在解构这套试题的系统本身,推演出一套处于安全阈值内的答案组合。
杨泽想象不出是多恐怖的思维,可以瞬间穿透那些精心设计的语言迷雾,看清楚每一道题与题之间的逻辑嵌套,再一一拆解出题目和选项背后,分别指向哪些不同的的维度。
把最后一张量表翻开,贺秋停的手猛然一抖。
最后一张纸,不是量表。
而是一张泛着黄的老报纸。
准确来说,是十三年前的一份报纸,上面赫然写着一排大字。
【云天地产贺继云债务缠身,跳楼身亡!!】
“贺先生,我的问题可能会有些冒昧。”
贺秋停听见一道声音居高临下,清晰而缓慢地传入他的耳中,“这十三年来,你是否有过想要结束自己生命的念头?哪怕是一秒,一闪而过的轻生的念头?”
客厅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不远处的陆瞬,浑身也跟着一僵,感觉心脏被一只手狠狠地掐住了,不敢呼吸。
贺秋停的动作依旧是有条不紊的,他把最后一页的量表慢慢盖合拢,用手指抚平纸页的皱褶,然后交还给杨泽。
“没有。”他声音不高,吐字却异常清晰,带着一丝被冒犯后恰到好处的疏离,“我没有过这样的想法,过去没有,以后应该也不会有。”
“生命对我来说,有必须承担的责任。”
“是吗。”
杨泽的声音很轻,带着些微的怜悯,“如果我说,你其实已经杀死了自己一次呢?”
两个人都停顿了许久。
“贺先生,我从不上门诊断,答应陆先生并不是因为他的人脉,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我认识你父亲。”
杨泽深吸一口气,说道,“你父亲,也曾经是我的病人。”
嗡—
一阵强烈的耳鸣顿时袭来。
贺秋停的心脏剧烈地抽疼一下,脊柱也被这阵疼痛牵扯,尖锐的疼痛瞬间穿过骨髓蔓延至全身。
他笔直地靠坐在沙发上,忽然之间就动不了了,连手指头都是僵硬的,和石化没有差别。
贺继云…有心理疾病?
原来在他父亲临死前,是想过要积极地去治疗,是想过要去对抗那些负面的、把人推向深渊的情绪…
贺秋停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杨泽,张了张口,喉咙却不受控制地痉挛,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一阵紊乱急促的喘息。
杨泽按住了他微微起伏的肩膀。
“可能在十三年前,那个会悲伤,会恐惧,会想要依赖爸爸的贺秋停就已经被杀死了,被藏在了一个连你自己都找不到的角落,对吗?”
贺秋停猛地低下头,他喘不上气,整个背疼得要裂开,第一次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失态至此。他五指死死抠进膝盖,指骨苍白无色,整个身体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如今活下来的也许不是你,只是一个为了生存和强大而萌生的意志力。”
“对吗?”杨泽步步紧逼。
“不…对。”
反驳的声音几乎是听不见,从喉咙里溢出来,破碎不堪。
“你其实从来都没有走出十五岁的那个夜晚,所以才会出现陆先生和我描述的那个症状,怕黑?”
贺秋停试图深吸一口气,却被胸腔里翻涌的窒息感堵住,只能听见杨泽审判一样的冰冷声音继续砸落下来…
“你根本不喜欢地产,却在这条路上坚定不移地走到今天,并非是你要强,而是要给过去那个自己一份交代,也是给你父亲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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