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秋停的眼泪缓缓地从眼角落下来,不是一滴两滴,而是连成线,安静又汹涌地滑落,很快泪湿了鬓角和枕头。
而那紧皱的眉,却在泪水中缓慢放松地舒展开,痛色越来越淡。
他含着那根折磨人的管子,安静地流着泪,然后用尽了全身残余下来的最后一丝力气…
反手,轻轻回握住了陆瞬的手指。
凌晨三点半。
贺秋停在再度陷入昏睡之前,抓住了他的世界。
第64章 嗜睡2
意识又一次陷入沉浮。
不同的是,这一次,贺秋停的周围多了一线滚烫的实感,那温度不容忽视,绕过手腕,缠住腰身,将他摇晃的意识似有若无地系在了这天地间。
在icu躺了整整一周,危险期总算过去,贺秋停的体征趋于平稳,也终于能依靠些自己的力量呼吸。
拔管的那天,陆瞬就站在病床边,他俯下身将贺秋停紧抓着床单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揉捏着指骨将其弯曲,妥帖地收进自己的手掌心,说的仍然是那句简短又让人心安的话。
“贺秋停,我在这儿。”
贺秋停仍旧是没什么精神,白着一张脸,病气沉沉地微睁着眼,目光却是清明的,映出一点儿平静寡淡的光。
碍于有外人在场,陆瞬不便过分亲近,只是低声贴着他耳廓哄道:“忍一忍,很快就好了,等拔了管子,我们就能转去普通病房了。”
贺秋停的喉结微弱地滚了滚,轻轻点一下头。
拔管之前需要吸痰。
护士拿着那根细长的吸痰管走过来时,贺秋停的身体蓦然一绷,胸膛的起伏加深,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这些天,他曾数次体会过吸痰的痛苦。
几十厘米长的吸痰管会沿着气管插管的内壁滑下去,深入气道,几乎是要抵达肺叶才会停下来,然后,开始在他身体里暴力地抽吸!
窒息,濒死,绝望,都会在顷刻间被放大数倍。
中间有两次吸痰,都被陆瞬撞见。
他亲眼看到贺秋停惊恐地仰起脖子,额角青筋狰狞凸起,平静的瞳孔骤然散大,身体在剧烈的挣扎后慢慢变得僵直…
而此时,那根充斥着痛苦回忆的管子又一次靠近了他的爱人。
陆瞬抬手覆上贺秋停的眼睛,声音落得很稳,“没事,放松,我在这儿,难受就掐我的手。”
可出乎二人意料的是,吸痰管并没有像先前那样深入肺叶,而是沿着贺秋停嘴里那根管子的边缘,擦过微微肿胀的舌根和咽壁,试图清理附着在上面的唾液。
嗡—
机器启动抽吸功能。
贺秋停的眼睫猛地一颤,强烈的刺激下,眉端难耐地蹙紧,他的五指伸了伸,在陆瞬的手上无力地抓挠了一下,随即又松开。
“嗬…嗯…”
贺秋停浑身发麻,细细地抖,眼眸蒙了层薄薄的水雾,眼周不自觉地染上一抹淡色的红。
这么大病了一场,他发觉自己变了不少。好像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能完美掩盖情绪的人,连逞强和伪装都显得力不从心。
吸痰并未持续太久,但贺秋停的体力已然不支,他半阖着眼,极缓地眨动着,像是随时就要昏睡过去。
“贺先生,现在听我说。”
护士解除了固定口插管的胶带,指令不容置疑地落下,“吸气,对,再慢慢呼…”
她说着转头看向陆瞬,“陆先生,你按一下他的头。”
陆瞬闻言照做,手掌轻轻压住了贺秋停汗湿的前额。只见那护士一手扶着插管,另一只手捏着旁边的球囊。
周遭顿时变得极为安静,只能听见机器输送气体的滋滋声,和贺秋停微弱不堪的呼吸。
护士在等待,陆瞬也紧张地屏住了呼吸,盯着贺秋停那一起一伏的胸膛。
等一个吸气的高峰。
贺秋停的胸膛又一次高高地抬起,几乎是同一时间,护士迅速给球囊放气,手上的力道又稳又准,向上一提,将整根管子利落地拔了出来。
管子抽离的瞬间,一股带着铁锈味的凉气猛地灌入贺秋停的咽喉,他偏过头,抑制不住地干呕,爆发出一连串破碎的呛咳。
“嗬…咳咳…嗬…”
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他腹部的刀口,疼得他眉头紧锁,双眸失焦,视线晃荡着找不到落点,唇角也不受控地溢出一线湿痕。
护士对此早已司空见惯,托着他的下颌将他的脸稍稍扳正,迅速将一个氧气面罩覆上口鼻,简短安抚一句,“没事了。”
微凉的高浓度氧气很快涌来,让原本火辣辣的喉咙和气道得到了一丝缓解。
贺秋停的咳嗽逐渐低弱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深重喘息。
氧气面罩上的薄雾聚了又散。
他想说话,可声带大概率是受了伤,像是被什么碾过,嘶哑,滞涩,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节。
贺秋停脑子转得太慢太慢,一闪而过的念头还没成形,便在困倦中无声消散,完全不记得自己想要说些什么了。
沉重眼皮缓慢合拢,贺秋停低低地哼唧了一声,软绵绵的将脑袋拱进枕头里,再次精疲力尽地陷入昏睡。
陆瞬守在他床边,温柔地抚开他前额的碎发,露出那干净漂亮的眉眼,细细打量,被濡湿的睫毛黏成一缕一缕,正随着他不规律的呼吸轻微地颤着。
陆瞬垂眸注视了许久,嘴角不自觉地弯成一道浅弧,心中悬起的那块重石,终于在此刻,悄无声息地落了地。
“没事了。”他自言自语般呢喃,“没事了,贺秋停。”
他的贺秋停,活下来了。
…
然而,从icu转入普通病房并不意味着痛苦的结束,相反,它是另一种煎熬的开始。
病程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贺秋停开始嗜睡。
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贺秋停都在昏睡,每天清醒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三四个小时。清醒的时候,也只是睁着一双眼睛,安静地望着头顶悬着的药瓶,看着里面的液体顺着那根软管,一滴一滴落下来,汇入手背上那根细弱的青色血管。
身上的管线比先前少了,氧气面罩换成了鼻氧管,他的一侧鼻孔里埋着胃管,异物感依旧强烈,但相比较icu里的气管插管,还是舒服了许多。
最让贺秋停感到不适的,始终都是那根存在感极强的…导尿管。
那是一根细长的透明软管,从他的双腿延伸出来,连接到床尾的尿袋上。
尿液毫无知觉地产生,然后被那根管子毫无尊严地带走,收集。整个过程冰冷而机械,完全绕过了他的大脑控制。
而换尿袋这件事,被陆瞬承接了下来。
过去贺秋停在icu昏迷着,倒也无所谓,可如今他醒了,陆瞬便理所应当把守护贺秋停自尊心这件事当成了责任。
陆瞬聪明,学什么都快,不过两天就已经可以处理得极为熟练自然。
他会定期检查尿袋里的颜色和量,然后按照护士教他的方法亲手更换。
他通常是选择贺秋停熟睡的时候,动作极其小心,避免触碰到贺秋停的皮肤,想把这种护理带来的羞耻感降到最低。
但贺秋停是知道的。
即便是在睡梦中,他依然能感受到身体里那道冰冷的、被侵入的存在。偶尔意识回笼时,这种感觉就会变得尤为清晰强烈,可他也只是自欺欺人地闭眼装睡,无奈蜷缩痉挛的脚趾骗不了人,连同他眉心加深的褶痕,一并被陆瞬看进眼底。
陆瞬不说话,只是沉默地抚摸他冰凉的脚背,让他微曲的脚底踩再自己温热的掌心上,直到那股紧绷感慢慢化开,他才走到床头,在昏暗的灯光下,去亲吻贺秋停蹙起的眉心。
贺秋停就在这片持续的痛苦和汹涌的爱意间沉浮,睡得昏天黑地。
许多感官的记忆都模糊成了碎片。
他记得,陆瞬用润湿的棉签轻轻擦过他干裂的唇瓣,指腹温热,一遍遍疼惜地抚摸过他眼尾那片泛红的皮肤。
他在床上躺得四肢酸痛发胀,也是被那只熟悉有力的手稳住肩头,缓缓帮他侧身翻过…
随后,便有温热的毛巾擦上他的脊背…
贺秋停在昏沉之间,想起了父亲留下的那个瓷瓶,曾经碎了满地,是陆瞬一片一片悉心粘合在一起。
无形之中,他也成了那个瓶子。
在绝对的静寂之中,被暖意包围,正被人一寸一寸缓慢地修复。
系统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回荡在他的脑袋里。
吵得厉害。
它聒噪着,把陆瞬的每一点儿爱意和表现都记得清清楚楚。
【趁着宿主睡觉,偷亲脸颊,情感充分,加0.5分】
【为宿主更换尿袋,不仅没有嫌弃,还仔细观察记录,操作专业,加1分】
【帮宿主暖手,用暖水袋热敷输药管,体贴入微,加0.5分】
【帮宿主擦身体,从头到脚,十分贴心周到…但有占便宜嫌疑,目的不纯,本次不予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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