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病情不可逆,不如多根据孩子的习惯来改变,构建一套他们能够理解并且实施的生活技能。”
漆洋接过书向医生道谢,认可地点点头。
“我觉得还是很有希望的。”专家最后鼓励他,“年后带孩子到医院做个系统的检查,我们再商定她的治疗计划。”
这么些年跑了那么多地方,无外乎就是想听一句“有希望”。
漆洋抓住机会又具体询问了几个棘手的问题,比如如何教漆星建立生理期的认知,得到相应的指导方向后,他深深地吐了口气,起身告别道谢。
他们对话的过程,牧一丛全程在一旁安静的听。
等到漆洋结束问询,他把车钥匙递给漆洋,示意他先出去等着,自己要单独和专家说些事。
漆洋没有直接上车,他站在车旁平复了会儿心情,这种有希望解决掉某个棘手问题的感觉非常好。
——对于现在的漆洋来说就是如此,他不奢望一切会变好,只要不会变得更坏,就等于希望。
他在车外抽了根烟,掏出手机往家里打视频。
漆洋不在家,邹美竹就会靠谱不少,这两天都在家看着漆星没去打麻将,不过视频接通后她举着手机不给漆星,自己倒豆子似的跟诉了一箩筐苦,说儿子不在可把她累死了。
漆洋这会儿心情好,耐心听着她絮叨完,又安慰两句,才提醒她换漆星来接视频。
挂掉电话,漆洋回过头,发现牧一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来了,伫立在单元楼前正盯着他看。
“今天……”漆洋想说今天谢谢你。
但他刚开了个头,牧一丛就自然地移开视线,过来拿过车钥匙,径直上车。
一句话也没多说。
漆洋站在车外看他一会儿,也把话咽回肚子里。
按照原定的计划,看完专家,两人就可以往回赶了。漆洋的行李包早上已经收拾好,塞在牧一丛车里。
他上前敲敲车窗,示意牧一丛开尾门。
“怎么了。”牧一丛问。
“你不是来办事儿吗。”漆洋打开手机买车票,“今天谢谢你,你去忙吧,我买张车票回去。”
“办完了。”牧一丛轻描淡写,“上车。”
“不用。”漆洋看他这样就莫名上火。
“出了城你开车。”牧一丛没有情绪地看他,“我补觉。”
隔着车窗僵持一会儿,漆洋点点头,揣起手机坐进车里。
来的路上两人就算没怎么聊天,回去的路上却比来时更加沉默。
漆洋时不时用余光观察牧一丛,提防着牧一丛又主动撩闲跟他扯些乱七八糟的。
结果一路无话。
晚上十点,越野开回到漆洋家小区外,漆洋拎着包下车,站在路边又看了牧一丛一眼。
“这两天麻烦你了。”不管怎么说,该道的谢还是得道,他尽量让自己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僵硬,清清嗓子说,“过两天我请你……”
“不用。”牧一丛又是这句。
又是没等漆洋说完就打断他,还直接伸手拉上了车门。
漆洋憋了一天的火气,终于被他这个态度彻底点燃。
他一把拽开门,直勾勾地盯着牧一丛问:“你又犯什么毛病?”
第34章
面对着漆洋的种种情绪永远能够表现得毫无反应, 有情绪也被压到看不出来,是牧一丛的能力。
迎着路边昏黄的灯光,漆洋真在这一瞬间感觉, 又见到了上学时的牧一丛。
还是他鬼迷心窍,摸黑坐在牧一丛家楼道等他那天的牧一丛。
“怎么了?”牧一丛还反问他。
漆洋想都没想就回话:“你说呢?装傻有意思吗?”
他真是搞不懂牧一丛究竟在想什么。
十年前是一个样, 十年后刚见面是一个样,明明是自己毫无防备的被咬一口, 他都没说什么,牧一丛又不冷不热地变了个样。
漆洋现在不像小时候那么浑了,看人待物不再只凭第一印象的单纯好恶。
他明白牧一丛是个值得交的……算是朋友吧,如果牧一丛能正常起来跟他好好相处。
漆洋真的不想欠人情, 尤其是欠牧一丛。
这么给自己捋了一圈思路, 漆洋主动又坐回到车上, 关上车门,试图平心静气好好跟他聊聊。
“咱俩犯不着装傻, 你什么毛病我什么脾气,也都算了解。”他点上根烟问牧一丛, “你跟我好好说, 是因为我昨儿揍你那一拳?还是……”
还是因为我挑明了告诉你不可能发生床上那些事儿。
这话漆洋只能在昨天情绪顶脑门儿的时候说一遍,第二遍都开不了口。
但如果真是因为这个,那他俩这所谓的“朋友”,也确实没什么好做的。
“因为我发现, 你确实也就那么回事。”
在漆洋还满脑袋头绪时, 牧一丛开了口。
不紧不慢,漫不经心。
漆洋猛地抬起脸看他。
“我对你感兴趣和帮漆星的忙,是两回事。”
牧一丛迎上他的目光,眼底一丝多余的东西都没有。
“你非要把这两件事搅在一起, 觉得我帮了你就是为了和你发生些什么,想从你这儿要什么报答。是你自己把自己看低了。”
“也是我把你看高了。”
很难得的,牧一丛这次一口气跟他说话的字数,从小到大,都是少有的密度。
把漆洋听得一耳朵血,从后脑勺冒出一股股的不爽和难堪,难堪到他太阳穴都发紧。
牧一丛说完这些,有意等了漆洋一会儿。
见他只是盯着自己没有反应,牧一丛又挑起一边眉毛。
“你现在挺没劲的。“他告诉漆洋,“我说明白了吗?”
挺没劲的。
过完年漆洋就二十九了,直奔三十的年龄,在他小三十年的人生经历中,第一次有人用“挺没劲的”来形容他。
用以前漆洋用来评判别人的词儿。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带来的冲击感那么强。
可能是他从小到大就没服过输,没觉得自己低谁一头。可能在漆大海出事的这十年间,他就活了一口劲,没有这股劲顶着,他早被家里给赘趴下了。
可能单纯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是牧一丛。
“啊。”漆洋被气血充了一头,反倒冷静了,故意露出无所谓的表情,冲牧一丛乐了一下。
“我以为你知道呢。”
“我这人就是挺没劲的。”
牧一丛长久的沉默,最后懒散地垂下眼帘,冲副驾的门扬扬下巴,示意漆洋下车吧。
漆洋没有直接回家,他去小超市随便给漆星买了些贴纸本子,出发前答应小孩儿的。
然后他来到平时抽烟的花坛,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年二十八了,夜里将近十一点的时间,空气冷得让人呼吸道都冰凉,连遛狗的人都不在外面闲逛。
老居民区依然住着许多人,黑夜间的楼层闪烁着一格格的灯光,是一户户生活平淡又正常温馨的家庭。
第四根烟头落地,头顶的歪脖子景观灯发出不堪重负的电流声,“啪”地熄灭了。
漆洋在一团混沌的黑暗中,看了会儿花坛里残存的火星,起身踢了脚雪,全部掩灭。
和专家约定去面诊的时间在大年初九。年初三,刘达蒙带着媳妇儿从老丈人家回来,漆洋给他打个电话,请他吃饭。
刘达蒙和以往每次去见岳母娘一样,回来就满肚子牢骚,向漆洋倾诉他是真害怕那老两口子,证儿都领两三年了,每次过去还跟受审似的,生怕哪一块表现不佳,岳父岳母就要给他判个人品有待考察,把他媳妇儿给回收回去。
“大活人还能用‘回收’这词儿啊?”漆洋听笑了。
“哎,就一个比方。”刘达蒙点名想吃涮羊肉,进到店里坐下就没停过筷子。
漆洋没什么胃口,靠在沙发椅里一下下咬着烟嘴,看着雾气飘渺的铜锅出神。
“琢磨什么呢?”刘达蒙往他碗里舀了一大勺肉,“不吃干瞪眼,肉点多了心疼钱啊?”
“滚蛋。”漆洋没精神跟他贫嘴,抄起筷子吃两口。
“你烟抽得是越来越多了,没吃饭呢就点。”刘达蒙打量着他的神色,以为漆星又出了状况,“我星星大小姐最近怎么样?”
漆洋跟刘达蒙一向没什么好掖着的。他简单地告诉刘达蒙漆星年前经历了第一次生理期,小女孩儿毫无概念,他和邹美竹那几天是怎么手忙脚乱。
“哎哟我。”刘达蒙看着餐桌上那碟红腐乳,举着筷子呲牙咧嘴。
漆洋把腐乳碟子给他换掉。
“那你和我姨也不能一直这么盯着孩子屁股啊,以后咋整呢?”刘达蒙是真替这一家发愁。
“牧一丛给联系了一家医院,”漆洋眯着眼闷烟,“年前我去咨询了,挺靠谱,过几天带漆星去看看。”
“谁?”刘达蒙以为自己听岔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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