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识到这个人在关心他，很笨拙地引导他说出让他痛苦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知道，他故意的。他只是想听他说。
于是他又沉默了。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顾星熠听到了他很低、很哑的声音。
裘琰用一句让顾星熠记了很久的话做了开头。
他还是笑了，一边笑，他一边说：“顾星熠，要是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
裘琰早点遇到顾星熠，会发生什么呢。
他十四岁开始当练习生，那个时候顾星熠正在家里饱受折磨。
他们早点相遇，顾星熠也不用受苦，而裘琰也不会在最绝望的时候，也只能靠撞墙来保持清醒。那个时候他十七岁。
那个时候，SunL甚至还没有成立中国分部。
他的练习时长是三年，在海外练习的时长则刚满一年。
“我是十六岁那年签约的SunL。”裘琰道，“之所以签SunL，只是因为当时老板告诉我，他们正在做一个男团企划，只差一个人，而他觉得我就是他想要的那个人。”
“现在听听是不是觉得挺画饼的？”他笑了笑，“但当时我真的信了。因为那会儿我已经练习了两年，在国内已经算很久了，加上当时公司倒闭，我觉得前途很迷茫，所以他当时一说，我就觉得，我一定要去。”
顾星熠开了口：“因为你想继续唱跳？”
空气里安静了一下。
片刻后，顾星熠听到了裘琰的声音。
“是。”他轻声说。
“我家其实也在农村。”他笑了笑，“没比谈清音好多少。我跟他真挺像的，那会儿我也是看了电视才有了当偶像的想法，不过我和他不一样，我当时就是觉得……”
他顿了顿，“喜欢。”
“我觉得唱歌跳舞的时候我很享受。”他看向远方，“我可以什么都不用想，无聊的现实，讨厌的文化课，还有幼稚的同学。我只需要做好这一件事，这件事让我闪闪发光，给了我自信，也让我感觉到了纯粹的快乐。所以我从家里来到了大城市，又从大城市到了海外。”
“你也是运气不好。”他对顾星熠说，“不然你这样的家庭，真的会让你少走很多的弯路。至少你绝对不会被骗到海外，然后才发现，出道不仅遥遥无期，你还需要在养蛊场厮杀。”
而那是对他来说，最恐怖的一段回忆。
他说：“二十多个人，七个出道名额。这二十多个人里有一半都已经练习了三年以上，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了，错过了这一次出道的机会，下一个男团的平均年龄摆在那里，他们是绝对没有机会加入的，只能白白耗到合约结束。”
他想起了什么，“对了，杨泓跟你说过吗？”
“我第一次被霸凌，是他救的我。”他慢慢地道，“当时我根本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样子的，跟他们语言也不通，所以别人阴阳怪气我还在那里傻傻地以为对方在夸我。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觉得我在装啊，总之，某一天，他们就决定要给我个教训。那一天晚上应该是第一次月考后，我的成绩还不错，晚上，他们就把我关在了厕所。”
“我在那个洗手间被关了一夜，虽然那个洗手间位置偏时间也晚，但也不是没有人进来，每进来一个人，我都努力向他呼救，但始终没有人理我。最后，因为前一天晚上怕水肿没吃饭，我低血糖晕倒了。是第二天早上杨泓他注意到我一直没来练习，也不在宿舍，猜到发生了什么，一间间屋子找过去，找了两三个小时，最后才找到的我。”
他笑了笑：“现在想想，没有他，我可能就死掉啦。”
第104章
或许每一个人都会有长大的那个瞬间。
对于有的人来说, 长大是从青葱迈向成熟的自然过渡。
那么这个瞬间就是踏入心仪的大学开始新的人生的那一刻，抑或是十八岁成人礼时收到的祝福和表白。
而对于像顾星熠和裘琰这样的人，长大是生活给予的重重一击。
顾星熠在无数次被惩罚之后的某一次突然意识到或许他想要的、来自于父母的爱从来都不存在。而裘琰用一个晚上就感受到了来自全世界的恶意。
他被送到医院, 厕所门口的监控损坏，于是这件事不了了之。
自此之后他不再刻意对任何人示好，而冷眼旁观之后, 他才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全貌。
“我不知道你之前有没有听说过SunL。”裘琰道，“据我所知, 其他的公司虽然淘汰机制也很残酷, 但很少有公司生态恶劣到这种程度的，后来我才知道, 这就是管理层的目的。”
他抬起眼, 看向顾星熠, “很多人爱说偶像是商品，但很多人都只是嘴上说说。粉丝嘴硬心软，说着不喜欢就换，其实还是会溺爱。路人会嚼舌根，但无冤无仇也不会要人命。真正把偶像当商品的, 其实是资本。”
“它不在乎你本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慢慢地道，“只要你能从他创造的养蛊场中厮杀出来，同时具有漂亮的脸蛋和能力，你就符合了他们的标准。”
他顿了顿, “我突然有点儿好奇。”
他看着顾星熠有些疑问的眼神，问他：“如果是你, 你会怎么办？”
这个问题一出, 顾星熠也有些猝不及防。
不过裘琰虽然笑着，眼神却很认真, 是真的很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一个，或许是迟来的答案。
于是他也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他：
“我会离开。”
裘琰怔了怔。
片刻后他才道：“这好像不太像你的风格。”
他眼中的顾星熠是固执得近乎偏执的。
但是顾星熠告诉他：“我只对有意义的事执着。”
“我觉得这件事没有意义。”他说，“你的目的是为了出道。可是哪怕你在这里把自己消耗得差不多，然后赢了，最后出道了。你的公司对你不好，你的队友对你也不好，并且你还在海外。你生命里80%的时间都要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相处，这件事的意义是什么呢？”
他顿了顿，“难道折磨自己，只是为了争一口气吗。那我觉得这并不是胜利，是另一种失败。”
他最近跟人谈心谈得很多，主要是解夕朝，前几天又和队友谈了一次，说这些话的时候很顺畅也很自然。但是说完，他发现裘琰没有说话。
他意识到了什么，停顿了两秒。
然后他听到裘琰轻轻地说：“是的吧。”
“没有意义……”他重复了一遍顾星熠的话，然后释然地叹了口气。
他笑着说，“你说得对，我的确是在做没有意义的事。这样一个已经烂掉的环境，我还想在里面证明我自己，真是……愚蠢至极。”
-
不是没有退路。
SunL前三个月解约是不需要赔付违约金的，属于一个双向选择的阶段，这也是它被外界夸奖人性化的唯一一个证据。这段时间也是练习生离开的高峰期。
但是裘琰没有。
他经历了一个很复杂的阶段。
最开始，是愤怒。
当时送他到医院的是杨泓，那个时候两个人其实根本不熟。用裘琰的话说“这个人真的太b了，是个人有选择都不想跟他讲话”。
这个裘琰眼里的b王那天也很b，黑衣黑裤子。
他把裘琰从洗手间背出来，又翘了白天的练习陪着他在医院输了一天的液——
裘琰要求的。
他用中文跟他说：“杨泓，你能不能陪我。”
前后辈制度分明的海外，裘琰从不叫大他整整两岁的杨泓哥哥。
当天，杨泓听他用母语愤怒地控诉了一下午。
他听进去多少裘琰不知道，他只知道最后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时候他十六岁，脸皮还很薄，他说：“……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有点吵。”
而杨泓很直接地跟他说：“这里不适合你，我建议你能走就走。”
这句话杨泓一共跟裘琰说了三次。
这是第一次。
而第一次的时候，裘琰觉得，这是懦弱。
-
裘琰并没有把杨泓的话放在心上。
愤怒之后，是斗志。
在他看来，因为别人的错误而主动退出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他就要在那些看不起他的人面前狠狠地打他们的脸。
这天他唯一的收获就是他发现杨泓虽然b，但好像是个好人。
于是他开始黏着对方。一开始杨泓不胜其烦，最主要的方面是其实那些霸凌者已经不针对他了，但因为裘琰和他一直在一起，他们又是同国籍，所以霸凌者默认了他的立场。
他几次想把人撵走，但总之下不了狠心。
而让他转而下定决心接纳裘琰的，是一个下雨天。
那天刚好是小考。
这两天裘琰那边都很清净，在经历了椅子上放图钉、衣柜里的衣服不翼而飞等等一系列灵异事件之后，他本来心情平静地做好了迎接更过分的事情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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