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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头马上_陀飞轮【完结】(26)

  旁边写着勾描醒目的大字,“台前泪唱贞节烈,夜半蛛丝裹金鳞”;一旁小字又写,一个名字叫做结香的小伶雌伏老斗,穿金戴银,正像这蜘蛛精一样,是个从屁股里吐丝,用屁股换华服的蜘蛛精。

  玉芙惊慌地翻了几份,其余报纸也都大差不差。什么“莫问锦衣何处换,恩客裆里暗藏资”,都粗俗得很。

  “师…师傅…”他扔开报纸,试探着开口,“外头的猴崽子们…他们练功不勤,您…您出去看看。”

  见人没反应,又从土墙上摘下鞭子,“师傅,我…我也该打,我昨晚没回班子!我在外头私自结交!”边说边抖着小手,把抽人的鞭子塞在刘启发手里。

  小孩子心比大人软,玉芙颤颤巍巍开口,“您抽抽我们罢,您…顺顺气儿。”

  “呵…”可刘启发失魂落魄,平日里滴溜溜的贼眼珠子,眼看着转不起来了,也懒得瞧他一眼,“打不出来了…”

  听这一话,玉芙又羞又怕,自己当真这般不如结香?

  师傅气都喘不匀一口,眼瞧着就要气死,让他狠抽自己一顿解气,人家还不稀罕抽!

  他便挂起了鞭子,思前想后,不得已地起了一念。这就咬着唇,一跺脚,带着一个坏主意出门去了!

  再说这炕上的刘启发,夜里刚下戏就听到结香在舞台上被嘘晕过去,一路火急火燎地跑回家。可到了家,人也没在,便又赶去第一舞台要人。

  哪知白福全早就做了安顿,硬是不给他见,最后被堵到门口了才开口,直摆出一副一问三不知的样子,只说是柏青不开眼,自己得罪了报纸。

  刘启发可没这么好打发。白福全便仗着自己是经励科,拿着他几个花脸、小生徒弟的戏码来拿捏,堵得他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启发吃了瘪,跑去戏楼后边儿,一张一张弯腰去捡人看剩下的报纸,冻僵的手指头不听使唤,抓了几次才攥住几张。

  可一瞧,一口老血就要吐出来!

  什么《醒世画报》,《燕都画报》,说是一帮子文人,可一个写得比一个下流,又配着图,认识几个大字儿的人都能懂这腌灒!

  他捧着报纸,当场就给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打得半边脸发麻,嘴角直抽抽。这个好苗子怎么就给糟蹋了!真他妈的!腮帮子火辣辣地烧,可这点疼哪压得住心里的翻江倒海。

  刘启发佝偻着背站着,冰碴子在脚底下咯吱咯吱地哭,他想拿鞋底发狠地碾那些报纸,可油墨早化成毒汁,渗进这四九城的砖缝里了!

  寒风刮在他涕泪横流的脸上,竟把一张丑脸吹出了慈悲相。

  他又游魂似的,怀里抱着几份报纸,蹭去了烟馆,把一个星期的包银一股脑全掏出来,就买了那么一小块膏子。他点着名儿就要上次打点白福全的那种,就是偏要置这个气。

  “结香完了,我也不想活了。”刘启发躺在炕上想。

  玉芙进了一户大宅,朱门高墙内配着流觞园林,南北合璧怪样子。丫鬟领着绕过太湖石假山,通传的人让他等着。玉芙脸色一白,自是知道是为什么等,但碍于确有求于人,便只能耐着性子。

  没想到没等多久,这人就出来了,一副春风得意。

  玉芙按住慌乱的心思,朝人一个作揖,捏着嗓子打招呼,“周公子。”

  竟是周沉璧!

  “过来,小东西。”这人往堂屋的太师椅上一落座,便招呼着玉芙过去。

  俩人看着是熟识,玉芙也不拘着礼,耷眉臊眼地就蹭了过去。周沉璧瞅着准,一拉,就将人摁在了自己大腿上。

  一手抱着他,把人儿从头到脚看了个遍,确认他全须全尾儿的,才放心下来。

  “怎么?又痒了?”这人目下无尘,看似矜贵淡漠,可嘴里吐出的话却是没个正型。

  说完又虚虚地对着人耳朵咬,几下就把人咬得通红,还嫌不够似的,又把头埋到人的颈子里猛吸上几口。

  “别…痒…”玉芙缩着脖子躲,可闻着这人一身透着暖意龙涎香,又巴巴地想缩进这人怀里。

  这副身体蒸腾着活人气儿,往进一偎,受惊的心便安定下不少,但他仍然羞,“这大白天的…”

  “正是大白天才好好看一看你这朵玉芙蓉…”这人埋着头,手臂又收了几分力气箍着人身子。

  玉芙突然想起一恼,这人定是荒唐了一整晚!于是玉手一掏,掐过人领子问,“你…你还有力气么。”

  周沉璧才不管他那点奶猫似的狠,反倒更来劲了,“让你看看哥哥还有没有力气!”一个拦身便把人打横抱起来,起身就要往屏风后面走。

  “大…大白天,哥哥…你…”玉芙看他真要往里走,慌乱地蹬着腿。

  周沉璧手却箍得更紧,“前儿是哪个小东西哭得梨花带雨,求着我再多玩一次的?如今你倒是个要脸的了!”

  “我…我今日来真是有急事!”玉芙急得眼眶发红。

  “急?”周沉璧将人按在屏风后的软榻上,“有多急?还能有我这儿急?”说着,一把攥住人的细白腕子摁向自己。

  “哥哥…”玉芙期期艾艾,换着法儿地讨好人家,“我师弟…那个可怜孩子,他,他…”

  周沉璧摁着人的腕子,轻轻摩挲着细腻的肌肤。这人掌心温软,就这么覆着自己,体温透过相触之处传来,让他很是得趣。

  “前儿些,是谁吹枕边风,说师父偏心,只让你接客,护着那个小结香?怎么,如今倒心疼起来了?”

  “那是我还没倒仓,争抢着掐尖儿呢,再说,孩子的气话你也信!”

  “孩子话…”周沉璧淡淡一笑,甭管是不是孩子话,自己可是“好好教导”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结香,“我这个人最是较真,你瞎说孩子话,我就要罚。”

  “好了,哥哥…”玉芙一只软手让他捉着,几下间,潮红已然上脸,“结香得罪了小报…”

  “小报?”周沉璧手上又加了点力道,将人拉近几分,“我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勾栏里的舌根子,有什么好急的,你个当师哥的先认罚,给哥哥解了火,我自去救你那小师弟!”

  “可结香,他已经…”

  “明日,这京城里若还能找到半张破烂…”他又俯身咬住这玉人的耳垂,声音低沉,“我就把印坊的老板吊在大栅栏晒他个三天!”

  玉芙原本正哼哼唧唧,扭着身子躲闪,闻言却忽地一颤,整个人就软了下来。

  他爱极这人放狠话的模样,眼角挑着戾气又似全然游刃有余。眼前的男人又威风又狠心,让他又害怕又佩服。

  他咬着唇,这就自惭形秽起来,和这般人物相比,自己算哪门子男人?

  他抬起手,轻轻摘掉人的眼镜。眼睫垂下,闭着眼往那怀里一靠,心甘情愿地雌伏于他了。

  事毕,周沉璧仍揽着玉芙。

  一双纤纤白手帮他抚掉额头的汗湿,又从眉心到眉梢细细描摹,像是恋恋不舍。

  周沉璧闭着眼,享受着这似痴缠的抚弄。

  “曲有误,周郎顾”。自己在这梨园子确算得上号人物,有个“周郎”的虚名。大小班子总往他怀里塞人,越是知道他这几年专捧昆腔,越偏偏都想挣个例外。也不肖他真金白银捧,夸赞两句讨个名儿也乐意。

  玉芙就是这个例外。

  那日在广和楼,他撞见这孩子演《战宛城》。原是个泼辣戏路,却被他唱出几分昆腔的雅致。

  尤其那一折“思春”,春色自眉间生长而出。眼波流转间媚而不妖,哀而不怨,活脱脱是小寡妇还魂。

  这孩子的天赋不在嗓,而在韵。他不需要卖弄什么“炸音““浪笑”,往那儿一站,就撑得住台,是个难得的青衣坯子。

  云手回眸,皆是春色,托腮沉思,皆是柔靡。不知怎的,就流露出一副与年龄不符的风韵和愁绪。

  他看着喜欢,当下就赏了大彩。

  小伶儿还没出师,师傅便跟着一起进包厢谢彩,这就顺水推舟把人塞了过来。

  几年没砸“花部”的老斗今儿个出了手,拿大彩头砸了个皮黄班儿的小雏儿,这可稀罕极了。

  “柳玉芙”这个名字也就一下子在梨园界砸出了声响儿。

  可到底是浮云是虚名,玉芙却不懂。

  刚被“周郎”高高地捧在云彩里,怎么就摔下来了呢?

  他不知道,玩戏子砸彩头,不过是这人一时之念,听个响儿,图个乐呵。即便有例外,破例一次断就没有二次,更是从来不必说“散”。

  腻了,冷了,不赏了,戏码换了,伶人们自然心领神会,不哭不闹,自行找下家去。

  偏这玉芙较真儿,照旧来找、来等。

  千等万等没等到“周郎”,却只等来了倒仓,这戏也是唱不成了。小人儿呜呜咽咽了几天,又红着眼睛来自己身畔打转儿。他随便打发几句,这人就当真了,也不要自己的钱,像是认定了自己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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