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断了老大话头,“听说方家老二拆了他老子的台,做老子的还要保他,给送回天津关起来了?”
顾大听见父亲没有搭自己的茬,一愣,很快又答,“是了,这方二离开北京有几天了!这人端着疏离朝堂的姿态,却资助革命党,这不是让方宫保下不来台嘛!不过,”顾大又卖个关子,“他到底是方家的人,又惜命得很,无非就是输送些银钱,并非参与得多深。”
“听说这些日子老二和他走得近,老二人呢?”顾佑棠急急问。
顾大摇摇头,“年根儿了,儿子这些时日都在柜子上,忙得紧,不知仲昀去向,倒是...,”他欲言又止,“听说他最近在玩戏子。”
“坤伶?”顾佑棠挑眉。
顾大笑而不语,顾佑棠便心里有数了。
他也有过一段男女并蓄、桃李不分的胡闹往事,当下便很不耐烦地摆摆手,“你瞧瞧老二去,让他回趟家。”
顾大应了父亲,出了门,胡子哈着腰凑上来,“爷,回府?“
“去趟老二公馆,对了,凤老板今儿?”
“咱的人都让顶回来了,说是最近凤老板忙得很!”胡子还有一话,顾大却冲他摆摆手。
顾七也来打秋风,这就不紧不慢地从后院儿转出来。
“老七!”
“哎,大哥,哎……”顾七正盘着俩油润的官帽核桃,听人一叫,这就脱了手。
“慌什么!”顾大弯腰帮他拾着,“你天天围着洋人转,怎么又沾上了这旗人的爱好。”
“洋人个个粗俗,没个会玩的,见了咱老祖宗的东西,灰眼珠子都发直!要说这好玩意儿,还是得看旗人。”顾七宝贝地拢着核桃,拿出块帕子擦擦。
顾大朝前快走,不想看他这纨绔模样,“祖母怎么样。”
“夸你拿的兰馨斋呢,不过……她又念叨二哥。”
提起这茬,顾七匆匆装了核桃,这些日子他简直懊悔又心慌。
现在街面上,神机营抓革命党,有一个毙一个。都怪自己多事,害二哥过年都回不了家,万一二哥真因此遭遇不测,自己主动揽下的这桩祸事,又如何能脱得掉干系?到时候,可如何向祖母和父母亲解释得清楚。
“老二?他有些日子没来?”顾大不明所以,继续问着。
听这话,顾七一惊,大哥竟是完全不知情,他以为二哥临走让他遮掩只是一话,没想到…当真是只托付了自己一人。
“二哥……洋大班派二哥公务去了。”他心里如是盘算,就先匆匆遮掩过去。
顾大心里也有事,便也没留意,继续道,“父亲听说他在公馆养了戏子,让我去敲打敲打,你随我跑一趟。”
“得嘞。”顾七心不在焉应道。
柏青左等右等,却等来方抚维已回了天津的消息。
这人确是被自己骂走了。
他又想和师哥通个气儿,也半天不见人回来。
“少爷,手腕要稳。”杨先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看得出来,最近您许是废了功夫练字,但莫要急于求成。“
柏青回过神来,发现纸上的“永”字最后一捺已歪斜得不成样子。
他叹了口气,搁下毛笔,“先生,我...您可以帮我代执一封信吗?”
“信?”杨先生看他神色便了然,走上前去,“我来执笔,您想写什么。”
“就,就写,我唱上戏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杨先生取下一支细毫,在砚池边一掭,略一沉吟,几个呼吸间便在纸上落下一行蝇头小楷,极娟秀的:
见字如面,吾已挂牌献技,竟得登场之幸。君归计可期否?伏惟珍摄,伫候归音。
“怎么样?”杨先生问。
几日进进出出,这小少爷是个什么身份,他也猜出个七八分,这略带几分闺阁柔婉的小字,便是“字如其人”了。
“写得真好!”柏青一个字一个字地瞧,“可……两句话能说清的事,先生怎么写了这许多字?“
“古人的雅致。”杨先生洋洋得意,“对了少爷,这信要寄往何处?”
柏青怔了怔,“还未...未打听得呢。”
说罢,他又拿信对光瞧瞧,见墨迹已干便把信笺仔细收到一边。
心思翻涌间,听差又进来通报,说是大爷和七爷来了。
“既有客到访,吾先行告退。”说着杨先生退出了书房。
顾大顾七随着门房走进公馆。
顾大视线扫过公馆的喷泉和不远处掩映的小白楼,口中闲闲问道,“老七,这公馆你常来?”
顾七怕他瞧出什么,只答,“二哥叫才来。”
这一答倒让顾大满意,自己可是可以不请自来的,又笑言,“你生意眼瞧着也做得大了,什么时候也赁间公馆。”
顾七偏爱轩敞大气的宅子,不以为然,“还是算了,我喜欢府邸,红墙青瓦,规规矩矩。”
顾大哼了一声,便急急往前走去。
他天生气派,浓眉大眼,身材高大,走起路来是趾高气扬,这一路瞧着洋景儿,心里不免又想起小凤卿,愈发走得快了些。
抓不着老虎,在猫身上撒气也好,这就想赶紧会会那个小戏子。
二人一路叙话,行至小白楼前。柏青早已在此恭候,见他们来了,便躬身作揖。
顾大一眼攫住他。
好一个玉面乌发少年,一双眼睛那样亮,几分怯几分倔,有点意思,顾大心想。
顾七冷眼打量着,心下不以为然,都说这戏子媚,眼前这人瞧着清秀有余,媚惑不足,二哥花重金就养了这么个玩意儿?
思绪未定,小戏子恰抬眼望来。一双瞳仁黑白分明,清亮如星子,惊鸿一瞥间,顾七心头竟似被什么东西轻轻一撞。
顾大和顾七进来会客厅。
“大爷,七爷。”柏青又是一揖。
“坐吧。叫什么名号?”手边已看了茶,顾大边吹茶边问。
“回大爷,结香。”柏青依言欠身坐下,双手搁在膝头,很是乖顺。
“在哪儿挂牌啊。”顾大又问,目光扫过人单薄的身子
”春和楼和广和楼。”
“广和楼?那和凤卿正是一处。”
顾大故作漫不经意,眼神却定定落在人脸上。心道,这小戏子要是识趣,自会明白这是攀高枝儿的好时机,总得找个由头投靠过来。
“正是。”可这人垂着眼应了一声,却再无下文。
顾大看人这沉得住气的样子,动了点心思。
“结香,”他故意冷着调子道,“老二近些日子不在京里,你一个戏子,总在我顾家公馆住着,不大合适。”
柏青闻言抬起头,乌溜溜的眼对上来,“爷,爷走的时候特意吩咐过,让我帮着他守着公馆!”
顾大被他觑得虚,轻咳一声,轻描淡写一转脸,一旁的顾七却盯着人家傻呵呵点头。
“这老二可忒是荒唐,竟把这大公馆丢给了小戏子。”
顾大一摔茶碗,气他这两个弟弟。
柏青却没再辩,他也觉得荒唐。这样好的公馆,自己像个误入凤凰巢的小灰雀,但他惯是不怕旁的,答应了就誓要守好。
搁在膝上的小手这就攥了攥,一转话头,“二位爷……”柏青试探着打问,“可……可认识爷身边那位长随?”
“金宝?”顾大想了一下顾二身旁的人,问道。
“正是。他昨儿夜里出去办差,至今……至今未归,现在街上乱……”
“金宝?老二出门没带他?”顾大讶异。
“可能…带了洋行的人。”顾七赶紧接应着,又去遮掩顾焕章的行踪。
几问间,顾七脑袋里竟起了阴谋!当时顾焕章临行托付,知情人除自己之外,便只剩这金宝了!
何不让这人就此消失,得瞒且瞒!
顾七盘算着,只要除了金宝,自己头脑发昏干了革命的事情,便再无人知晓。就算二哥日后回来,消失个长随也不碍事。
“二位爷可否帮着打听打听,把人给寻回来。”柏青又忙问着。
顾大点了点头,这小戏子几句话拎得清楚,是个明白人。又心想,这金宝可是跟了父亲几年,不是寻常下人,随即也压下狎玩小伶的荒唐念头,不多做停留,带着顾七告辞了。
顾大身旁的长随胡子却观察着主子的神色,一直偷偷打量着柏青,若有所思。
第48章
柏青送完客就顶着西北风往戏园子赶,因街上乱,他也没带喜子。
梨园行祖训“戏比天大”,无论心里揣着多少事,这戏是雷打不动地要唱。他在春和楼唱罢,又坐着驴车颠去了广和楼。
昨儿惹了是非,他便先是找四儿给小凤卿递个话,说自己来了,然后坐在一旁战战兢兢等着角儿发话。
“四儿,今儿顾大爷又遣人来了。”经励科陈三儿挤进了后台,也找到四儿耳语一番。
一转头,瞧见柏青,“哎呦祖宗!怎么还这儿坐着,开锣了开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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