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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头马上_陀飞轮【完结】(52)

  玉芙瞅着,烟馆门外几步远的墙角暗影里,确有几个人鬼鬼祟祟,不时左右张望。其中一个胳膊上缠着的绷带,格外扎眼,正是胡子。

  万幸,胡子只顾着探头探脑地往巷子另一头瞅,根本没留意身后烟馆门口这惊魂未定的两个人。

  “怎么了?”玉芙问?”

  “没事。”柏青只答着,然后赶忙推开烟馆大门。

  广和楼,台上正是一出热闹的垫场戏。

  小凤卿和陈三儿商量了戏码,找来几个花脸儿。最近日子难,又近了年根儿,找来几折子闹腾的戏,专给这卖苦力、拼力气的爷们儿瞧,给这些个苦哈哈解解乏!

  眼下,场面正大锣大鼓地敲着,净角儿唱腔高亢,气势逼人,满堂茶客抻着脖子叫好,正是演到了要紧处。

  只见四儿急急忙忙冲进后台,“凤老板,凤老板……”

  豆大的汗珠子直往下滚,也来不及擦,“夫人她……她……”

  “怎么了?慌慌张张!”小凤卿刚勒好头,扶着鬓角瞪着四儿。

  台上锣鼓点儿密,敲得人心慌。

  “夫人她……凤老板你快去看看吧……”四儿说着瞟了一下春香,春香当即神色一紧,替主子揉了揉鬓角。

  “气儿喘匀了说!怎么了!”

  小凤卿一搡他,不好的预感腾地窜起来,胸口发闷头晕脑胀,愈发恨这四儿卖关子,这人怎么突然地就不会看眼色了!

  “夫人……莲儿姐姐…她…她死在烟馆了!”

  四儿双膝一软,哭丧个脸,扑通一下跪在小凤卿脚下。

  听了这话,小凤卿眼前一黑,身子一栽,斜斜歪在一旁。

  春香连忙扶住了他。

  “凤老板,您快下了妆,和我去处理夫人的后事吧。”

  “人……当真没了?”小凤卿凤眼微闭,抖着嘴唇问。

  “没了……可能是吸急了,就,就在烟馆子里…您…您节哀…沾上这东西,生死…生死它可就不由人了!”

  小凤卿微微支起身子,扯过一把巾子轻沾着脑门,一身一身的冷汗冒下来。“叫大夫瞧了吗?”

  “瞧了,现在人还在人家老号里呢。”

  “你……”小凤卿一抬脚,虚软地踢了踢脚跟前儿的四儿,“你去找陈三儿,领足了银钱,给她买身好衣服,再订副好棺材…你……”他又扭身抓住春香的腕子……“你给莲儿好好擦洗擦洗……别,别嫌她……我差不下你们的!”

  四儿歪跪在地上,垂着头,一连串温热的水珠突然砸上后颈。他抬头一瞧,角儿的头就那么低着,不知是汗是泪,一滴一滴,不尽似的,砸下来。

  “凤老板…”四儿扯过这人垂在他颊边的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掰着,这手死死攥着巾子,都在掌心掐出血痕。

  春香也赶忙给人捋着后背顺着气儿,“我…一定尽心,不要…不要您的银钱…”

  “凤老板…您,您呢?”四儿呆呆地问。

  “我?我他妈的,得在这儿把这大轴给顶当下来啊!”

  外面仍是锣鼓喧天。

  柏青和玉芙到了广和楼,玉芙便在在一楼落座,等着他唱完自己的戏码。

  柏青唱完后卸好妆出来,和玉芙凑在一起,俩人就着一碗茶仰着头,眼巴巴的等大轴。

  “今儿凤老板唱什么。”

  “《醉酒》。”柏青咧着嘴告诉他。

  玉芙扯下自己的巾子,一把扳过柏青的脑袋,沾了点茶水,在他鬓角蹭着。

  “疼……师哥,轻点儿。”柏青和他拧着劲儿,探手去抓瓜子。

  “娇什么,自个儿不卸干净,是要故意招着人看?”玉芙捧着他的白团子脸,边擦边嗔着他。

  “师哥,我看你才是要招人看,你……你擦胭脂啦?”柏青黑眼睛弯一弯和他打趣。

  “边儿去,”玉芙玉指一点他脑袋,今儿脸色惨白着实难看,才揉了点胭脂,“给你擦干净了,你个猴崽子。”

  柏青咧咧嘴,递给他几粒瓜子仁儿,“师哥最好看!”

  “你饿么,要吃点什么?师哥给你买。”玉芙接过瓜子问他。

  “饿……但我不吃了,三庆班的经励科说我眼看着就要抽条儿。我怕吃得多,个子长起来,粗粗大大,不好看。”

  “你?”玉芙伸手搭住小师弟肩膀,单单薄薄一个小人儿。忍不住把人拢在怀里,边揉搓他边道,“你个猴崽子能长得多胖大,安心吃吧。”

  柏青红了脸,扯来自己的布包,“那就不要花钱了,里头是公馆厨房给拿的点心,我还没吃,我们分着吃。”

  俩人说一会儿话这就等来了大轴。

  《醉酒》这一折子讲的是唐明皇与杨贵妃,二人约好在百花亭共宴,唐明皇却临时爽了约,改往梅妃宫里去了。杨贵妃只能独自痛饮,喝得酩酊,醉态百出。夜深酒阑,才带着幽怨愤恨的心情,由宫女们搀扶回宫。

  台上,高力士、裴力士二人先登场,“娘娘,御驾来也——”

  小凤卿的贵妃在帘后,“摆驾——”

  一个亮嗓立刻就起了满堂彩,台子顶的煤气灯都被震得晃了几晃。

  柏青和玉芙也鼓掌叫好。

  小凤卿踩着跷,翩然而出。跷尖缀着珍珠,踏在檀木台板上,似莲花点水。

  “《醉酒》也有踩跷的?”柏青小声问。

  “有的,可踩可不踩。有的角儿要亮全自个儿的本事,这凤老板的《醉酒》正是一出‘唱念做打’全重的戏。”

  “海岛冰轮初转腾——”

  小凤卿一把嗓子像揉了蜜,几句四平调唱得又亮又稳,他左手执金扇,“唰”地一下,利落展开,右手翻腕,步子也走得妙。

  柏青盯着入神,觉得眼前确是有一轮明月,冰冷的,孤寂的。

  一时间,台下那些鼓掌声、叫好声好像被隔绝了一般,潮起潮落全然与他无关,柏青眼里只剩下台上的小凤卿一个,盯着人家几乎就要落泪。

  “哒——哒——”几声鼓声又拉回他的思绪,声浪又潮水般涌来,吵吵嚷嚷,这轮月也热腾起来。

  台上几人一路摆驾“百花亭”。

  唱到这句,“好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冷在那广寒宫。”

  小凤卿两手抱肩,一眼瞧上去,雍容华服,可看着就是孤单单、冷清清。

  角儿心里头是真的冷。

  他升起一个念头,莲儿……你躺在那里冷不冷。

  可在这满堂喧嚣的热气儿里,他只能强压下念头,冷成一片虚空,顶着华美的画皮撑下来台上这四刻。

  台下看着,他凤老板做的工,不是哀,不是苦,还是媚,是娇。

  空闺冷,妾意浓。

  扮上了,他可就是这杨贵妃!

  “启娘娘,来此已是玉石桥”

  小凤卿念白,“引路——”一手撩起水袖,一手微撩裙摆。

  这是奈何桥……么…

  盈盈缓步,拾级上桥,旁边儿却道,“玉石桥——鲤鱼,朝见娘娘。”

  周围的宫女太监,力士,和那些并不存在的戏水鸳鸯,金色鲤鱼,都是众星捧月,只衬他一个沉鱼落雁,花容月貌。

  这一段,正是手眼身步,连同场面的打鼓和胡琴,一环一环,丝丝扣扣。

  “玉石桥斜倚栏杆靠”,小凤卿身子虚虚一倚,可却没有真靠着,更不能真垮了,他收着丹田的力气,稳稳撑着心神。

  他一手轻捻一把金扇,兰花手盈盈举起到齐眉,另一手水袖这么一翻,转身先急停,一个亮相,才再开始走这‘云步’。

  这一番要绕半个圆场,边唱边绕,这功夫亮的是下身袅袅娜娜,上半身却要稳稳当当,没有丝毫晃摇。

  “这就是要进亭入座,马上就要开始‘醉酒’了。”

  玉芙仔细着瞧,又和柏青小声念叨,柏青没搭话,已全然被戏吸引。

  百花亭的三次饮酒是整出戏最妙之处。玉芙自己也会唱《醉酒》,上次在广和楼挨了这人一巴掌,所以今儿是又听又瞧,格外认真。定是要看看这凤老板的醉酒能不能让自己心服口服!

  他边看着,又是和柏青叨叨几分心得,“皮猴儿,这第一杯酒,演的是强自镇定,你瞧,这凤老板左手持杯,右手用扇子遮着,假装喝得慢。”

  台上传来“此酒是满朝文武所造,名曰太平酒。”

  柏青却只顾痴迷点头,“真是好。”

  “第二杯是宫女们敬酒。三宫六院所造,名为龙凤酒,你看,此时酒已入愁肠,喝得就是快了一点,扇子也不那样认真地挡了。”

  小凤卿确是处理细致,不差分毫。

  “第三次是高力士敬酒。”

  台上念白,“这是什么酒——通宵酒——”

  “哪个与你们通宵!”

  “哎,这里凤老板改词儿了。”玉芙扯了扯柏青,“原是和‘你’通宵。”

  可这一处改动极其微小,二人便按下不表,继续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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