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沉壁等人细细穿扮好,俩人便一起踏出了房门。
“你这一番折腾,这班子里头可都知道了。”
玉芙插好门栓,回头嗔他。
周沉璧面色无虞,他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的眼光。
俩人走出院门,竟看见阿宣蹲在墙边。
“公子……”看见二人出来,阿宣急急起身。
“你怎么来了?”
“夫人…派我来……说今儿是团圆节,您玩儿完了,就请回家去。”
玩儿?!
玉芙听见这句,心里起了慌,急着就要后退。
周沉壁攥了攥他的手,却让他退,把人往后护了护,“回去复命去吧,就说我让张罗一桌‘梳头酒’,按双倍例预备。”
“公子……您这是?”
阿宣觑着主子身后的人。
这人他刚刚见过。如今换掉素衣穿了一身艳,可还是个涂着胭脂的男人!
周沉壁冲着阿宣点点头。
“公子……这…”
“既是她让你请我,你为什么不叩门?你向来识相,这周府谁做主,你最是清楚!”
“回公子,奴才…这就去复命。”
周沉璧冷哼一声,“还有个把钟头,够她给人准备见面礼了。”
阿宣按下心头的惊慌,又连忙堆笑,往前虚虚一指,“公子,还有这家儿的……”
周沉壁回身望望这土屋,略一沉吟,撸下自己的金镶玉戒指就丢进院儿里。
“哎……这可是您刚得的……”阿宣摇头,这花了大阵仗才买到,就又丢了。
周沉壁摆摆手。
玉芙也心头一惊,这人真是乱糟塌东西。别人眼里顶金贵的,他就这么一件一件往外丢着。
“我这就回去给这厢准备’四堂十六色‘送来!”阿宣讪讪。
等阿宣走了,周沉壁扯过身后的人,“怎么,怕了?”他不满意起来。
这人脸上已经失了颜色,白脸衬得胭脂愈发艳丽。
玉芙抬起手使劲往下蹭着这一抹红,自己…怎么就要给人家……
“悔了?”周沉璧一把扯过他的手,“不许蹭!”他盯着他。
玉芙摇了摇头,周沉璧这才放下心。
他不怕,但是心思里又藏着说不出的感觉。悔吗,难道自己不是求之不得么。
“小东西…”周沉璧揣摩着他的心思,开口道,“婚嫁不外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纵然是我,亦然破不得。可我周沉璧自诩是个讲忠孝,讲良心的。既娶了她,便待她不薄,连着娘家一家老小,三节两寿,衣食供奉,从未短缺…”
玉芙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听他开了口,“可今儿,我若回去,便是用这所谓的‘良心’剜了我自己的心,负了你!可我若留下……便是负了她…”
他盯着他,“所以我问你,柳玉芙,这昧着良心的事儿,你敢不敢同我一起做。”
玉芙心思乱绞。他抬头看这人,自己要的,他都给了,“我…我就没良心了!”他的手便拽上人的胳膊,“老天爷!你烈火油烹我吧,我……我就快活这一次!”
自己现在干的,不就是这么一档子昧良心的事儿么!
周沉璧嘴角勾了勾,满意了,一把把人扛在肩上。
“这世道伦常,你心思纯粹或不全然明白,我不想护着你,只说那些轻巧话。娶妻纳妾,对我来说,认下就认下了。但我知道…你…你轻易认不得,等你这发昏脑袋清醒了,怕是要悔的。所以,我不许你悔!我定是要让你也认了!”
玉芙被人扛在肩头,咬着嘴唇。
这人说什么,他其实根本听不进去,只知道自己有了依靠,终于飞出了这个鹌鹑窝。
“你若要反悔,现在还来得及。”周沉璧又很是故意地问人一遍。
“不悔!”玉芙赶忙说,“可你为什么…”
“你对我有情…”周沉璧紧了紧手臂,“我既是知道了你这玲珑心思,那便不能再假装糊涂了。”
“我对你有情,你…你也对我有意!”
“是了。所以你定是想要我这名份。”周沉璧说着自己的心念。
名分?玉芙想,自己是要这名分吗,“可,可我是男人……”他嗫喏。
“男人怎么了?你这几下子,倒还不如那些个闺阁小姐呢,人家可是能自己做主就把自己嫁了,你呢?”
看人笑他,玉芙顺着这一念,忖道,是啊,戏里有多少女子尚敢为了个‘情’字搏一把前程,自择婚配。大概自己干的,也是这样一桩勇事。
他又觉得,自己这般扭捏,真是不痛快。于是,他敲敲那片宽肩膀,“放我下来!”
他要自己走。
周沉璧便放他下来,又听这人似下了决心,“这万劫不复的路……我俩…就一起走了!”
“我周某人从不拖沓,既是捅破了,那必是要给你个明明白白。现在我们找个神佛拜拜,早上和我回府里,这关就算过了。”
玉芙羞着点点头,意中人这般杀伐果决,倒替他拦了那些优柔。
方才,他着意打扮了一番。那些旁人绝不敢上身的艳色袄褂,偏偏最称他的心意,颊上也又匀了点胭脂。
他想,这便是他自己了。
“今儿的日子也好,好记。”
玉芙像是说给这人听,又像是自言自语。他又小声开口,“在相府每日里,承欢侍宴——”
他哼了一出《红拂夜奔》。
“奇男子好配个绝代婵娟——”
声音小而婉转,让这破败胡同也沾上了几转柔肠。
天还黑着,几粒星子疏淡地缀着,月亮是早就偏西了,却还明晃晃地挂着。
两人并行的影子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拉得老长,一会儿叠在一处,一会儿又分开。
好歹有个圆月亮陪着他们走这荒唐的一程。
一路都走在窄胡同里,味道不怎么好闻,一股子霉腐味。两侧是斑驳的院墙,有的墙头探出些挂了果的柿子枝。
周沉璧侧头走过去,树叶擦过耳朵,玉芙手探着手摸摸果子。
“想要?”
说着大手一伸,就拽下来一个。
玉芙笑着摇头,“这挂在外面的,定是没熟,可是吃不得!不然早就叫主人收回去了。”
听他这话,周沉璧便抬手要扔,又被玉芙拦下。
“摘都摘了。”
他轻轻拿过来,放在鼻子尖儿嗅嗅。
周沉璧就是喜欢他这副样子。
说不好是什么,总是让他心思一动。这便又揽过来人,在颊边亲一亲,很自然的。
两人倒真像一对私订终身的进步青年。
不大一会儿,果然被周沉璧带到了一处寺庙。
俩人在一堵旧墙根下停住脚。
“来,你踩着我,我托你一把……小心点儿,看着碎瓦片。”
两人手忙脚乱,窸窸窣窣地翻了过去,先后落在墙根下的软土上,带起一点尘土。
没走几步,竟遇到几个练功挑水的小沙弥。
周沉壁干咳一声,握了握玉芙的手,朝几人颔首,“借贵地静修片刻。”然后很自然地掏出几枚银元,“香火钱,给佛祖添盏长明灯。”
“今儿这胭脂没白涂。”周沉璧看人又缩在自己身后,便笑他。
玉芙正慌着后悔,狠着劲儿就掐了他一把。
俩人在院子里边走边瞧,院墙的朱红褪成一种温吞的旧色,几个殿里的香炉都是冷透了,只余厚厚一层隔夜的灰,便只好收起到殿里拜一拜的心思。
又走了片刻,忽见一处庭院,一株古槐立于院子正中,高大茂盛。
“这槐树倒是好见证。”周沉壁上前看了看树牌,“万历年间种的,它见过的怨偶可比高香还多。”
“你,你怎好在佛前胡沁!”
周沉壁向来百无禁忌,他拉着玉芙走到树下。
槐树上挂满红色小笺,低处的几茎叶子歪着头,擎着饱满的露水,看着确实喜庆。
“这儿没别人,就它,还有上头……几路神仙。”
周沉壁声音缓下来,带着点难得的生动。
“还有月亮,月亮也瞧着呢。”
周沉璧点点头,抓起人的手,一起按在粗糙凉硬的树皮上。
“今儿就在这儿说定了。”他顿了顿,看着玉芙的眼睛,“不许后悔。”
“不许后悔什么?”玉芙盯着他。
惶恐、盛着一个世界的不安,只等他一句裁定。
“我允你的事,何时悔过!”
玉芙得了这句,心便安了。可又觉得还是要把心念说全,自己搜肠刮肚,所能想到的承诺却仍是戏文。
他垂着眼睛,抚着树干,“过往神灵听端详……海枯石烂,此情不移…”戏词终是戏词,唱得再真,也怕被现实风吹雨打去。
“浮世万千,于我皆若尘埃,予取予求。”
周沉璧开了口。
这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对着一轮满月,一字一句,替他补全郑重,“唯你是心头朱砂,命中星辰,我周沉璧,此生定不相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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