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国丧期间,只好穿素色,一身白色西装配灰色领结和袖扣,仍是一种夺目的漂亮。
六国饭店里,除了北京往来的商贾,也不乏各国的大班、参赞,国人、洋人皆衣冠楚楚。
玉芙到底当了几天角儿,已然不是很在意打量。对着周围男男女女的仰慕目光,就那么淡淡地睥睨过去。
周沉璧却很是得意,他宣示主权似的,一手搭在人放在桌面的手上,捏了捏,问他,“喜欢这里?”
玉芙收回视线,眸子扫过来,换成他最熟悉的柔软神情,“唱片机开的时候,你还要再带我来一次。”他轻声道。
“好。”周沉璧满口答应,心里软极了。他喜欢他说要自己带他来,又道,“你想听唱片机?你多吃些,我一会儿再带你去个地方。”他想,附近还是有唱片机的。
玉芙小口喝了几口汤,“吃不惯洋人的饭。”他其实没胃口,便这样遮掩。
“那不吃了,回去再叫厨子给你备宵夜。”周沉璧靠着椅背,闲闲道。
玉芙轻轻擦了擦嘴,又好奇地打量起四周,这副小模样却让人起了别样心思。
周沉璧便先不去管什么唱片机,示意侍者过来,拿了自己在这里的套房门卡,“走,上楼。”他说。
玉芙托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嗔他,“真不害臊。”然后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径直穿过大厅。
周沉璧走在人的身后,眼神一刻不离,紧紧攫着这副玉人似的白色身影穿过喧闹,然后缓缓拾阶而上。
周围浮光掠影,在他眼里却已黯然失色。这人在这样的场合里,确是和在深宅大院中有些不同,多了点鲜活,让人移不开眼。
他庆幸那一晚把他带离了那个破旧的院子,更庆幸自己把他独占了。
他几步追上去,在楼梯转角处一把把人抱起来,凑进人的耳朵,“小东西,屁股扭给谁看呢。”
“裤子……这裤子显得,西装就是这样。”玉芙弯眼笑着,抬手帮他捋着额前乱发。
“以后不许裁这么紧。”周沉璧继续咬他耳朵。
玉芙没接话,只把脸很羞涩地埋在他怀里,一手偷扶了扶肚子,又环上人的脖颈。
这一刻的心思俩人难得心照不宣。
他也觉得,刚才的浮光掠影好像都不算什么了。
只是他更痴些。
他想,自己全身心都得是这个人的,什么都要给他,不计代价的。
在西式洋房里快活了一会儿,俩人又下了楼,绕过大堂走向饭店深处。周沉璧给了侍者几枚大洋,他们被七拐八拐带到一处楼梯。
一路向下走,越走越喧闹,渐渐能听到唱片机的声音了。
玉芙心道,这里怎么不守丧。
“洋人的地界儿。”周沉璧低声道,“这里有唱片机,你也可以看看跳舞。”
玉芙和周沉璧挤进一片略黑暗的喧嚷中。
满舞池的男男女女,相拥在一起,就着唱片机里的波尔卡忘情地跳着。外面一片素缟,可洋人和摩登男女却在这北京城地下灯红酒绿地偷着举办舞会。
玉芙替他们紧张。
很快,几位旧友认出来了周沉璧,都来和他打招呼。他先是很得意地寒暄着,可不消多久,脸色却逐渐沉了下来。
玉芙看着局面,自己分析着,好像除了国人,洋人们的态度并不友善,一双双蓝绿眼眸扫过来,带着审视。
“我们走吧,我看够了。”玉芙凑在人耳边道。
“不走。”周沉璧眼睛扫过舞池。他惯是审时度势,可今天却赌起气来。毕竟这是北京城的地界儿,什么时候倒要看起洋人的眼色了,“你会跳么?”
玉芙摇摇头。
“我教你,你靠着我,我带你在舞池里转两圈。”这人这样说道。
玉芙很不喜欢那些审视,但他无法拒绝周沉璧,只得把手交给这人,俩人和着节奏转进了舞池。
周沉璧很会跳舞,脸孔上却仍然是一种冷硬。玉芙搭在他肩上的手抚上去,轻笑,“怎么这副面孔,舞池子里都是你周公子的债主?”
周沉璧怔了一下,嘴角勾起来些,“就一个。”
玉芙放下来手,和他贴得更近一点。他身体柔韧协调,几首曲子后竟能跳得有模有样,精神也放松下来。
两人和其他男女一样,在舞池里拥着摇摆。几曲过后,玉芙的体力有些跟不上了。只好把头靠在周沉璧身上,跟着音乐轻轻律动。
“累了?走吧。”他听见这人这么说道。
“那下次再来。”他轻轻说,他不想扫兴。
“好。”周沉璧又一次答应了他的约定。
两人在饭店门口等着马车,天上几点星子特别亮,中间围着一个月亮,像天上的一家。
“做梦似的。”玉芙靠在周沉璧肩上,有些昏沉。夜风吹过来龙涎香的味道和这人低沉的声音。
“嗯?”玉芙侧过头,看他。月光让这人的脸孔又柔软了一些。
他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神色。也不嫌我抛头露面了?他暗忖着,又要往人怀里蹭。
周沉璧似是无奈,抬起手拢着他,但他说了什么,玉芙到底也没听到。
柏青这几日总躲着顾焕章。
他没想明白的事情很多,心思很乱。他刚想全然不顾地和顾焕章好,又遇到国丧,连老佛爷都殡天了。
他戚戚起来,认为这是一种顶不好的兆头,但为什么不好,他又说不清了。大丧期间,他每日都要虔诚跪拜、烧香,但又不受控制地想起顾焕章。
他怕和这人在一处,又昏头昏脑地丢丑,只好故意避着。
他也在想顾七的话。
婚娶确是一桩大事,顾焕章守着禅房一方空牌位终究说不过去。除了戏文和话本,他还从没听说过谁可以自由嫁娶的。
不对,倒是有一个,他又念着师哥玉芙,很快又摇了摇头,自己没日子了,做妾都成了一桩奢望。
这日,他当掉了几身好衣服,准备把银钱都交给刘启发,让师父的班子好歹能熬个十天半个月的,路上却遇到了景明。
这人一身素衣,骑在马上魂归天外般神游,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柏青几步朝他走过去,和他打着招呼,“景明哥哥。”
景明看见他,直直勒了马,又呆呆盯着人,身体一晃就跌下马去。
“小桂子。”他在泥里狼狈地喊。
柏青忙扶起他,“你怎么了,景明哥哥。”
“小桂子,我来接你了。”他又说。
柏青看他的样子很是不解,又想着他家里遇着大丧,这般哀切也是正常,便道,“我扶你上马吧。”
“你怕马。我自己来。”景明起身,顾不得拍掉袍子上的污土,赶紧翻身上马去,然后又一拉柏青,轻声言语,“你也上来。”
这人游魂一般,柏青还真是有些不放心,便把手递给他,借着力,让人一拽,也翻身上去了。
景明从背后环住他,“不怕了吧。”
柏青赶紧挣出来,道,“干什么!你回你的公爷府吧!”
景明立刻就松了手,安静了。
过了许久,柏青听到他吸吸鼻子,道,“结香,你是结香。”
柏青扭过身去,想看看这人今儿是什么毛病,景明却把着他的身体,“看前面。”
身后的身体好像竟在微微发颤。
“小桂子。”景明又开了口,“我都想起来了,本想着你下值就要去接你,你却……”
柏青突然想起来那个带砗磲顶戴的小太监,是他吗?他出事了?
“小桂子怎么了?”柏青小声问。
“没了!去了!永远回不来了!”
景明喉头梗着,更是有几滴泪随着风飘在柏青脖颈上,很凉。
“我希望我永远没找到他,也好过现在。”景明又说。
“他走了,比没了强?”柏青似是而非地问。
“走了,还有念想和盼头。”景明哽着声音答。
几日后。
金宝正在铺子门前招呼伙计忙碌,眼前突然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快步上前,拽住人的手臂一拉,“玉芙,干嘛去了。”
这人被他扯得踉跄,金宝赶紧扶好,“你怎么瘦成这样?”
他放开人,细细打量,怎么小脸儿都瘦尖了。
“你莽莽撞撞的,我哪里瘦了。”玉芙下意识扶了下肚子。
“就是瘦了。”金宝说着,接下他手里几袋子牛皮纸包,“我送你回去。”他又问,“这是什么。”
“你总管我干嘛。”玉芙有些紧张地拽回袋子。
金宝没给他,换了只手。
他见到玉芙很高兴,便又和他打趣,“你出来也没带着小厮,莫不是故意来找我?”然后拽着人,“走吧。”
玉芙走不快。这些日子小腹已经隐隐隆起,他怕极了,才连忙来寻道士。可老道却说这全然正常,又给他喝了碗“神药”,多要了些银钱,给他开了些“安胎”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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