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丫头就别瞎操心了,在街面上小心行事吧!”廿三旦嘱咐道。
“我只用笔名行事,在街面上我就是个黄毛小丫头!您就放心吧!”二奎咧咧嘴道。
这边,玉芙还在金宝家里养病,人好了不少,可还是没补回来,身子轻飘飘一片,单薄得紧。
“周家没派人来找我吗?”玉芙看金宝回来,支起身体问。
他身体底子好,找了大夫看,一副药没喝完就已经好了大半。但这仇是报不了,金宝到他说的地方找道士,哪里还有影子,骗子早就卷着款子跑了。金宝只好不再计较,人没事便是万幸。
他走过去炕边,拿起巾子帮人擦擦虚汗,玉芙却躲着,冲他撒气,“问你话呢!他一定急疯了,我三天都没有回去,等他找到我,一定打断你的狗腿!”
煤球儿本来在睡觉,听到这声儿也摇摇晃晃起身,对着金宝狂吠。
“你这狗子,好赖不分!”金宝快步走过去,把煤球提起来扔到屋外。
金宝又转身回屋,“柳玉芙,我今天就带你回去,你有点出息!”
玉芙听他说完便不吭声了,默默转过身去。
金宝看他难受,凑过去,“那骗子该死!你既是想要孩子,我去桥底下、庙前头守着,总能给你捡一个回来。”
“你!”玉芙回过身,“孩子又不像狗,你可别犯浑!”
金宝把手伸进被子里,拉着他的手揉搓,“你心善,孩子、狗子,你都能养好。”
玉芙抽回手,脸转过去埋在枕头上,又是呜呜哭着。
金宝踢掉鞋,翻上床,把人转回来,隔着被子抱,“我该打,哪壶不开提哪壶!”说罢手又伸进被窝里非要和人拉手。
玉芙使劲挣着,金宝道,“你都要回去了,我舍不得你。”
“那你下次不许了。”
金宝赶紧点点头。
下午,俩人坐上了马车,金宝对玉芙道,“你……”
玉芙却不知他为何吞吐。他心里算是卸下了重担,但还是带着点悲,毕竟空欢喜一场,无论如何都是不好受的。
马车停下,金宝先下车。玉芙一挑帘,居然不是周府,他怔着不动了。
“周公子受了枪伤,没死,下来吧。”金宝冲他伸出手。
玉芙听罢,扒拉开他的手,直直跳下马车。金宝追着他,给他指路。
玉芙一路飘着眼泪。
他想,自己真是没心没肺,就这样生生在别人家躺了三日。这人每一次遇险,自己都是后知后觉。
不过,或许他福大命大,上次也是担惊受怕半天,但这人根本就没事!这次,定也一样可以转危为安!玉芙这样宽慰自己。
可一进了病房,见了人,他就又慌成一团,直直就扑在人病床边上。
床上的人脸孔愈发苍白,胡子长起来些,眼睛紧闭着,看着很有些痛苦。这人了无生气地躺在这儿,自己白白胖胖的小宝宝也没有了,玉芙悲从中来,只顾呜呜哭着,全然顾不得场合了。
“你别哭了!”蓦地,传来一声女子的呵斥,“你哭得我心乱!”
原来周太太一直坐在陪护沙发上。玉芙悲戚,一时竟并未发现。
“大奶奶。”玉芙赶紧叫着人。
“你也算个带把的,现在四面八方盯着,就是要吃我们周家的绝户,你说怎么办吧!”周太太站起来冲他道。
“我……”这人突然来这么一句,玉芙哪里有主意,他看着周太太语塞,又想回头找金宝求助。
金宝正欲开口,“金爷,”周太太打断了他,“劳您先出去。我有几句话同他讲。”
金宝只得出门去,冲玉芙点点头,留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
玉芙收回视线,有点怯地看着周太太。
这人全然没有一点憔悴,只是发髻上换成了素金的簪子。不好太高调,他想。此刻,这个娇小的可人儿便成了他的主心骨,他捞起人的手,拉一拉,两人一起坐在沙发上。
“他什么时候才能醒来。”玉芙嘤嘤问着,“他怎么成了这样。”
“别哭了!”周太太又呵他一声。
玉芙抽噎着,这悲伤怎么能压住呢,但看这人脸孔不快,只能赶紧掩了眼泪。
周太太看了看他这模样,叹了口气,“这世道,逼得我,逼得我无法仁义啊。”说罢,她小小的肩膀也缩下去,颤得不成样子。
“大奶奶。”玉芙拢着她,轻轻帮她顺气。
“我不能整天地守着他……”周太太只片刻就平静了,喃喃开口。
“我守!”玉芙很坚决。
周奶奶摇摇头,打断他,“南边乱,不知怎得竟联系不上沉璧老宅的双亲,那二奶奶,三奶奶我便没有去联系。”
玉芙静静听她讲,“沉璧的一大摊生意,再运转个把月不成问题,可再久了,人心定然生变。我一个女流之辈,又从来没做过生意,再亲力亲为盯着,也是要栽。那,那到时候,他若再不醒来,我也顾不得他了,只好是改嫁。”
听这一话,玉芙心头一沉,很快就想通了这个理儿。又想,岂能等个把月,怕是不出几个星期,这家就要散,这人打拼的一大摊生意也就都要散了。国丧期间虽然不能唱戏,幸好自己还留了点积蓄,可以先变卖些私房物件儿,等能唱戏了,顶着骂名也要开锣唱戏!
只要这人没死,他就养着!
周太太捏了捏他的手,抬起头来,用帕子擦擦泪水,“可现在倒是有个你。”她又说这样一句。
玉芙很是不解。
他刚想好自己的义薄云天。周太太改嫁便改嫁,他才不要周府的分毫,只守着这人就够了,他誓是砸锅卖铁也要养着他。
“你呀,”周太太继续道,“你若是有个爷们样子,能顶当几月,等沉璧醒来,这家业也不必散。若是,若是他醒不来……”
“他能醒!”玉芙傻傻地,脱口而出。
“还是要万全些,都先说好,”周太太慢慢道,“他若醒不来,你便只保我衣食无虞,待我改嫁了,这周家也有你一份,我定说话算话,不赶你,和你好好分了这家产才算。”
话说罢,玉芙脸上却是一片茫然。
周太太看着他这副懵懂样子,心里又急又恨,抽回了俩人一直拉着的手,只恨自己不是个男儿身!这人空长了副男人壳子,粉面桃腮,又是涂脂抹粉,根本不顶事,真是后悔和他推心置腹!
过了很片刻,玉芙才开口,“您是说,让我去照拂生意?”
“同是男人,他做得,你怎地做不得?又不是让你去赚什么钱,只是费点心力,帮着沉璧守好了家财罢了!”周太太越想自己的主意越是荒唐,可当下也只能轻描淡写地再劝劝他。
“我,我去。”玉芙直了直身体,又怕被嫌弃似的,赶紧抬手擦了把泪,道,“大奶奶仁义,没把我当外人!”
周太太也给他擦擦泪,又拉回人的手。心想,还不是你“傻”!
这人根本就不会起什么外心,他一根筋地认了周家,死也是周家的鬼,没人比他更死心塌地了!
周太太捏了捏他白净的小脸儿,“你是个好孩子,”她真心道,“这世道,守生意也不容易,我定不遗余力,可这抛头露面的事儿,还要你来!”
玉芙赶紧站起来,冲着人作揖,很郑重地,这就表明了决心。
“有些日子没见你了,看你瘦的。以后要守家,就什么都不能叫外人看出来,知道么?”周太太又说。
玉芙点点头,又俯到那人床边,亲亲他的眼,鼻,微凉的双唇。这人护着自己,自己也要牢牢护着他。
顾焕章四处找遍了,哪里都没有柏青的身影,这人住的客房也全然没有线索。这日,他又到了俩人供奉的禅室,闻着丁香的味道,他很伤感。
现在这世道,他看不明白,出不了太多力气,身边一直陪着的人也丢了。
他站起身,正要出门,看见门边有一个小桶,上面搭着块白巾子。他想,这一定是柏青放的,下人打扫后,这些东西都要收放妥当的。
他不自觉地就拿起这块巾子,转身回到牌位旁边,准备擦擦牌位。
一抬手,许许多多小纸条细细簌簌掉下来,他赶紧蹲下去捡拾——
都是柏青的字迹!
他一张一张看下来,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祈祷自己快些回来,他要成角儿之类的发愿,最后一张不太一样,让他看得心底发软,写的是这样两句,一句是,“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另一句是,“是前生注定事,莫错姻缘。”
两句都是戏词,一出《西厢记》,一出《琵琶记》。
他折好,收进口袋里。又把其他的纸条都再压回了牌位底下。他突然发现了不对劲。其余的小纸条都是柏青自己的字迹,只有这一张是杨先生的闺阁小楷。他又想起来了,第一次要柏青给自己读他写的信时这人的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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