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又明动了动嘴唇,沈宗年头都没抬:“说。”
“你能不能别这么……”盛好饭菜就往那儿不带感情地一放,谭又明都不想说他,“姨奶奶喂狗都不这样。”
“我喂猪。”
吃人嘴短,谭又明也无所谓,而且在谭家,他是不能这样搞特殊的,也不能挑食,只有在沈宗年这里能。
沈宗年做的饭不能说特别好吃,但很合谭又明的胃口,而且也不是天天都能吃到,要沈宗年有空的时候才会给他做。
谭又明饿得两眼发晕,埋头就吃,沈宗年等他吃得差不多了,说:“谭又明。”
他拿餐纸擦擦嘴:“明天我去一趟N州。”
“嗯?”谭又明不吃了,抬起头,开审,“去干什么?去多久?和谁去?”
沈宗年把他吃剩的鱼骨头倒了:“公事,两天,自己。”
谭又明有点不太高兴:“可是我已经答应劳伦斯太太去她家拜访了。”
沈宗年“嗯”了一声,劳伦斯家族是当地名望,劳伦斯三兄弟都是贵族世勋,非常喜欢谭又明,他们读书时都受过对方的恩惠。
“我送你过去再走。”
谭又明皱起眉看着他。
沈宗年当没看见,指了指汤,问:“还喝吗?”
“不喝。”谭又明一点胃口都没了。
沈宗年也不惯着他,不吃就直接把剩下的菜收回厨房。
谭又明觉得刚刚吃下的食物有些不消化,堆在心口的位置,上不去下不来,他揉了揉心窝,开始找茬:“N州不就在隔壁,为什么要两天。”
沈宗年利落地收拾厨余垃圾,黑色毛衣的衣袖挽到小臂,无所谓地说:“那我当天回。”
谭又明拳头打在棉花上,有些憋屈,但是想到最近天气很差,大风大雪,赶路危险,就也还是妥协道:“不用了,你第二天再回。”
但是又强调:“沈宗年,你要记得规矩。”
沈宗年把碗筷放进洗碗机,按了开关,看着紫外灯没理他。
谭又明没放过他,直接走到厨房里当着他的面重复了一遍:“沈宗年,你记得规矩吗?”
谭又明的规矩是如果不在同一个地方,沈宗年必须三个小时发一次自己的定位。
沈宗年靠在流理台边,看着他,没有说话。
谭又明怔了一下。
沈宗年的眼睛锋利、冷峻,野心勃勃,虽然谭又明整天夸这个好看那个漂亮,但在他的心里,沈宗年的眼睛无可比拟。
这是不需要拿出来评价和说明的。
那双漆黑的眼像一片夜海,宽容静默,也暗潮汹涌,装着谭又明过往的十几年春夏秋冬,也包容着谭又明长大的几千个日夜。
沈宗年一直不说话,谭又明忽然有点紧张,心口气郁发堵的感觉又悄悄涌来些许,不至于多难受,甚至根本微不可察,但会让谭又明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体。
直到听见对方很轻地“嗯”了一声,谭又明整个人才放松下来。
“明天你走的时候告诉我。”
沈宗年又变回了他熟悉的那个沈宗年,嗤了一声,无情请教:“怎么告诉你,梦里告诉你?”天气不好,天不亮就得出发。
谭又明:“那你就把我叫醒。”
沈宗年拨开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不过等第二天的时候,谭又明自己就起来了,莫名地,他又梦到了沈宗年小时候受伤的脸。
烫红的疤痕,鞭打的印记,每被带回一次沈家,沈宗年身上就会出现新的伤痕。
谭又明只有把他看得紧一点,再紧一点,最好时时刻刻在自己身边,才能安心。
却忘记,其实他们早已长成了独立的、可以保护自己的大人。
清晨静谧,雪还没有开始下,天空铅灰,维吉尼亚雪松上坠着雾凇,掉了叶子的红杉和阿拉斯加柏上,偶有几只出来觅食的动物。
路灯尚未亮起,只有几点星月,公寓里的壁炉像一片燃烧的烛,火光澄红、温暖。
谭又明想看看天气,走到客厅开了一点窗,冷风瞬间袭来。
“干什么。”
低冷的声音从黑暗中升起,不很大,但充满压迫,吓谭又明一跳,咬牙:“你能不能别总是这样!神出鬼没吓死人啊!”
皱着眉的沈宗年直接从后面将他拎开,把窗阖上,他不在,谭又明要是生病会很麻烦。
才被吹了不到半分钟,谭又明鼻子就已经红了,他皱了皱鼻尖:“这么冷,你就穿这个?”
沈宗年体魄强悍,这么冷的天里也只在一件长款西装外披了件黑色长大衣,单排扣,戗驳领,六角袖头,黑领带夹。
沈宗年还没算他乱开窗吹风的账:“我以为你不知道冷。”
谭又明没理会他的嘲讽,跑回自己房间里拿出一条围巾给他套上:“借给你,回来还我。”
谭又明有很多围巾,这是他最常戴的一条。
羊毛围巾很暖,带着一种独属于谭又明本人的柔软。
围巾的主人大方又吝啬,说:“只能借你48小时。”
这条围巾必须在这个期限内回到他身边。
微光模糊的黎明里,谭又明戴围巾时,手指擦过沈宗年的后颈和喉结,温热停顿,壁炉的焰苗张牙舞爪,跳进沈宗年眸心,略有闪烁,微不可察。
他偏开头,拉开距离,转身低声说:“走了。”
谭又明说:“我跟你下去。”
沈宗年皱起眉,想指责他又想感冒是不是,谭又明已经戴好了帽子打开门。
谭家的司机在花园里等候,他没有想到出来的是两个人,一个西装革履衣冠楚楚,一个毛绒衫棉拖毛线帽。
张广祥忙从车上下来:“少爷,宗年少爷。”
“张叔,早,”张广祥是谭家的老人了,谭又明嘱咐他,“你慢点开,我看报道说N州到蒙肯邦有一段路好像结冰了,一定要注意安全。”
张广祥点头:“哎,好的,少爷。”
谭又明不放心,又叮嘱:“明天晚上兰西尼亚还有暴风雪,你们要早点返程,赶在天黑之前。”
张广祥再次点头,少爷一身毛绒绒的,面色却很严肃,不禁让他想起以前老爷出远门的时候,太太也是这么送人到门口千叮咛万嘱咐,那时候她怀里还抱着呀呀学语的小少爷。
可是听宗年少爷说,他们这次才去两天啊。
沈宗年皱着眉拉开了车门上了后排,赶人道:“行了,你给我回去。”
谭又明皱了下眉,沈宗年看他不走,直接关上车窗,对张广祥说:“走。”
语气平静得有些冷酷。
张广祥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自家少爷,沈宗年沉声提醒:“张叔。”
张广祥“哎”了一声,顶着车窗外留恋的目光踩了油门。
车轮在雪面轧出车辙,开出许远,后视镜里那个毛绒绒的身影似乎还追了两步。
沈宗年像是没有看到,开始用笔电办公。
直到轿车彻底离开公寓花园,曼城的雪才是真正地下起来了。
第13章 兄友弟恭
沈宗年终于看一眼窗外,杉柏不断后退。
天空是始终亮不透的深蓝色,在后视镜的人影早已彻底消失。
但沈宗年也只是看了片刻,便又重新将视线投回电脑上。
由于时差,邮箱里堆积了不少的信件,沈宗年一一回复。
浏览表格和文件时,社交账号频繁显示新消息,沈宗年打字的手慢下来,扫了眼时间,离出发才过去不到四十分钟,便没有理会。
后来大概是发信息的人重新睡着了,界面恢复安静,沈宗年工作效率提升了许多。
在经过莱顿小镇时,天气开始变得有些不稳定,风雪变大,古思特经过一条结冰的河面后逐渐出现无法提速的迹象。
“怎么了。”沈宗年明显感觉到车身不稳,在拐弯路段打飘。
“少爷,风变大了,车身有些飘,引擎也有点熄火,我先停在路边下车看一看吧。”
“嗯。”
张广祥是老司机了,揭开引擎盖检查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从下手,这车是海外分部派过来的,不是平时在谭家经常开的车系。
沈宗年审完两页文件,看张广祥还没弄好,雪已经落了他满肩。
他直接盖上电脑,开门下了车,走到车头,说:“张叔,我看看。”
张广祥看到东家亲自下来,又惊又愧:“没事,少爷,我再看看,您上车等吧,雪太大了。”
沈宗年说不用,直接拿过他手上的电笔试电路,眉心皱着,雪飘落在他的衣领和后背也浑然不觉。
张广祥本来心里还有些着急,风大雪大,旷野寂静,四下无人,但看着沈宗年专注利落地拆查零件的身影,心里又渐渐安定下来,有些时候,沈少爷更像是谭重山养出来的亲儿子。
沈宗年试了两条线路,检查出问题出在发动机和变速箱,大概有防冻液冰点太高的缘故,他从后备箱拿出工具,重新接了几条电路,把原来的防冻液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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