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振霖明白他的意思,僵硬麻木下了车,目送道别。
回程经过中央大道,新春灯笼明亮热闹,同今日的黑白灵堂冰火两重天。
谭又明恹恹靠在副驾,没了一点白天挡在谢振霖面前的威风神气。
沈宗年将他开到底的车窗升上去几分,谭又明一双清明眼还是被海风吹痛了,他烦躁地抽出烟咬在嘴边,没有点。
沈宗年默默把暖气调高,良久,他听到谭又明声音低低地问:“你说……他们还能在一起吗?”
无根的天外仙枝,羽翼未丰的孤雏,隔着一道亲恩性命,仍能一如初往、毫无芥蒂、纯粹热忱地依偎相爱吗?
如若能,那致命的隔阂会不会生隐形的刺,如若不能,那此前种种情比金坚宁死不屈又怎么算?
沈宗年抿紧嘴唇,无法回答。
不过谭又明本来也不是问他,他只是疑惑和哀惋,为何会落成今日,是谁错了。
谭又明心中惴惴,无端思念自己亲妈,打了电话回家问候,谭重山接的,告诉他:“妈妈不太舒服,已经睡了。”
谭又明刚旁观生离死别,此刻最听不得这话,一下把烟拿走,紧张道:“怎么了?”
“别担心,就是有点累了,你和宗年……”今天灵堂之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谭重山也没说什么,只嘱咐道,“也早点回家吧。”
“好的,爸爸再见。”谭又明捻着烟,珍重道。
沈宗年握紧了方向盘。
宾利停在左仕登道时,谭又明已经睡着,白天的闹剧,生离死别,大起大落,纵是旁观也耗尽心力,副驾被调成了四十度,谭又明一只手臂搁在双眼上,向来神采奕奕的面颊显得黯淡茫然。
沈宗年等了一会儿才叫他,谭又明仍是未醒,沈宗年只得下车,直接去开了他的车门轻轻推人。
谭又明睁开眼,等了片刻才清醒,只觉得浑身泄了力,从头到脚都累,直接趴到沈宗年的背上。
沈宗年没说什么,熟练地背起人,提上车门,默默踏上这段熟悉的夜路。
初春的月亮明净,树也静谧,就在他以为谭又明又睡着了,忽然,后颈上落了一滴温热濡湿的叹息,他的手骤然收紧。
“别回头。”
沈宗年紧紧攫住谭又明的小腿,良久,他听到谭又明低声说:“你知道吗,阿霖出国领证的钱其实是我借的。”
谭又明当了一天成熟稳重的大哥、得体稳重的世侄和关心父母的儿子,终于在沈宗年这里当一刻钟脆弱的谭又明:“如果当时我没——”
“谭又明,”沈宗年立刻打断他,遏制他陷入盲目因果的漩涡,“谭又明,不要这样想。”
“不关你的事。”
沈宗年知道他明白的,只是谭又明太善良,太心软,而今日的悲剧,又太过惨烈。
“别愧疚,别多想。”
“更别钻牛角尖。”
“你仁至义尽。”
第27章 惊弓之鸟
谭又明冷静了一些,他憋了一天,不断假设,不断问自己,到这一刻,被沈宗年稍稍安抚住。
沈宗年开了门,给他拿棉拖换上,又拿好睡衣放好水,把他推进盥洗室:“洗个澡,出来吃饭。”
谭又明混混沌沌,出来的时候沈宗年把粥热好,见他头发半干不干的也没训人,直接拿了吹风筒帮他吹。
谭又明抹了把脸,靠着他的腰腹任人摆弄,魂还没着地,眼已经捕捉沈宗年手背的伤口,惊弓之鸟一下清醒:“怎么伤的?什么时候伤的!”
谭又明烦躁,要他身边每个人都好好的怎么就那么难!伤啊病啊的能不能滚远点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那截断落的香火如同不吉利的谶时时拷打着沈宗年,他不欲多提:“没注意。”
谭又明看他那不上心的样子,登时火了:“那你特么能不能注意点!”小的时候刮个风谭又明怕他冷,下个雨谭又明怕他淋,回趟沈家谭又明都怕他伤,这人就这么对待自己。
沈宗年察觉出他的应激,皱了皱眉,说:“我不疼。”
谭又明管他疼不疼,只自顾自双手捧着那只手仔细看,伤口不大不小,应该是烧的,覆在手背的青筋上有些狞,刚刚做饭是不是还碰了水,简直雪上加霜。
谭又明难过得要死,凶道:“医药箱在哪儿?”
“你去吃饭,我自己弄。”沈宗年想把手抽回,被谭又明死死攥在手里,冷声又问了一遍:“医药箱在哪儿。”
四目对视片刻,沈宗年妥协:“右边壁柜第二个。”
谭又明饭也不吃了,去找来,半蹲在沈宗年面前,平放他的手,消毒,抹药,贴防水纱布。
谭又明心里不好受,面色冷,动作轻,却不知道沈宗年溃烂的其实不是手,是心。
他百般呵护,万般小心,攫紧对方指尖,想大声逼问你以后能不能对自己上点心,想说自己发火不是故意,想说自己其实是害怕,想说……很多,但想来想去,最终也只有一句无奈:“沈宗年,你不要受伤。”
沈宗年心腔一紧,应道:“嗯。”
谭又明终于愿意抬头看他,目光灼灼,赤诚坦荡:“不要生病。”
沈宗年又应。
仿佛他答应了就能做到似的。
上好了药吃饭,谭又明没坐他对面坐了旁边,膝碰着膝吃完一顿食不知味的晚餐。
沈宗年手不能沾水,收拾厨余谭又明一并包圆,他不熟练,活干得磕磕绊绊,沈宗年靠在门边看着他心不在焉的背影,两道英眉渐渐锁起来。
好不容易收拾完,沈宗年回房间洗澡,打开门吓一跳,谭又明靠在墙上等着他,灯也没开,灯影淡淡打在侧脸,映出几分愁思。
沈宗年看了他片刻,故意说:“来吓我?”
“学你。”沈宗年见天神出鬼没,谭又明受害不浅,他自顾自拿过对方的手,拆了一次性手套仔细检查有没有沾水。
沈宗年衣服还没穿,就围了条浴巾,水珠从肩膀流到腰腹,他喉咙滚动,收回手,说:“行了。”
谭又明手空了,又去帮人拿睡袍,展开,说:“你快穿上。”那样子像对方已经双手残废不能自理。
沈宗年看了他片刻,心里叹声气,抬了手。
沈宗年体魄强悍,手次日就要见好,倒是那个口口声声叫人不许生病的人倒下了。
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又碰上倒春寒,谭又明体温攀升还不自知,在平海开会、审批、听报告辗转一整日,下班沈宗年来接,他往人身上摸手机被一把拽住手腕,沈宗年皱眉:“怎么回事?”
谭又明还懵着:“什么?”
沈宗年去探他的额,面色冷肃:“发烧你自己不知道?”
“是吗?”糊涂蛋自己也摸摸额头,说,“没什么感觉。”
沈宗年不跟他废话,松刹踩油门,一路驰回左仕登道。
“去洗个热水澡,出来吃了饭吃药。”
在平海工作一整天没事,回了家谭又明后知后觉难受了,头晕脑胀,呼出的气都是烫的。
沈宗年给他量体温烧水喂药,冷敷额头掖了被角,看人呼吸平缓才关灯离开。
白色花圈,唱灵哀吟,烛台蓝火影影绰绰,灵堂人来人往。
檐外有蝉叫得极响,悲声嘶鸣。
可是这才初春,怎么会有蝉?
轮到谭又明上香,他点了火,祭拜,有人从身后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谭又明转头看,来人是曾霓,神色怜爱慈悯。
谭又明一怔,这不是曾霓的吊唁仪式么?曾霓在他身边,那棺材里躺的是谁?
谭又明急急往堂中那幅巨大的遗像上望去,霎时瞳仁放大,心脏静滞。
那黑长直的发,英气漂亮的眉,分明是——
谭又明倏然惊醒,心跳急速,艰难喘着气,喉咙里燃了把郁火,烧得人头痛耳鸣,他慌乱去够床头柜的杯,手却无力,“哐当”一声杯倒水洒。
没等他反应过来,房门已经被从外头推开,沈宗年开了灯,看到半床水渍,过来捡起杯子。
谭又明愣愣看着他,眼神有些茫然狼狈,沈宗年半蹲在床前,语气平稳地说:“没事。”
谭又明没回应,沈宗年就又说了一遍:“没事。”
床和棉拖都湿了,沈宗年猜到他是做了噩梦,没有多问,只说:“先到我房间睡吧。”心里自责,不该看到人睡着就走的,至少守一晚才稳妥。
谭又明低头看着被褥没动,眉心拧着,似未醒透,又似在回忆惊梦,求一个解释。
眼看水渍扩大,谭又明仍是一动未动,沈宗年直接把他打横抱起带到自己床上,取了温水喂着喝。
谭又明心不在焉,沈宗年给他擦了擦嘴唇,又拿毛巾擦他汗湿的后背和额头。
谭又明躺在沈宗年之前睡过的位置,单手搁在额上,胸口起伏,神思迷惘飘忽。
沈宗年看他无意紧皱的眉,敏感觉出同他从前生病的模样都不大一样,他太了解谭又明,伸出手按上人还烫着的前额,轻声问:“还是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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