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口饭再去?”张伯在后面追问。
傅苔岑留下个背影:“不了。”
又马不停蹄赶去厂里,上一次来荷叶才露角,这一次满塘的荷花。一进院子里就看到柯岩,天气炎热,他干脆打着赤膊,从晒得滚烫的小货车上卸毛料。
傅苔岑喊了他一声,他立刻兴冲冲地从车上蹦下来了,展露明亮的笑容:“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傅苔岑扶了他一把,“能行吗?我给你搭把手。”
柯岩连连摆手:“用不着,别把你衣服弄脏了,我一会儿就搬完了。”他用挂在脖颈上的汗巾擦了下汗,又说,“你是来找师父的?噢,夏哥也在里面,好像在财务办公室吧。”
惊异于“夏哥”二字已经叫得这么顺口,傅苔岑问:“他每天都来吗?”
柯岩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问的是夏赊雨,点头道:“这几天,都来。师父教着活儿呢。”
傅苔岑皱了皱眉:“为什么突然要教他?”
“这个我不清楚。”柯岩显然也并不清楚二人间的关系,只是答道,“城里人觉得新鲜?来玩玩?”
傅苔岑没能获得答案,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进去看看。”
告别柯岩后,一路往财务办公室走,午休时间,除了屋外聒噪的蝉鸣,厂子里非常安静。到门外先敲门,刚过三声,听到里面传出傅松义的声音。
“进来。”
傅苔岑便推门而入。为了省钱,里面没开空调,闷热得厉害,办公桌里侧只坐着傅松义一个人,可能是短袖还嫌热,袖口一直卷到腋下,桌上一沓厚厚账簿,还有一台年代古早的电脑外加打印机,可房间里不见夏赊雨。
“来了?”傅松义摘下老花镜,提起眼皮看了一眼门口,兀自端起茶盏吹散浮沫,神色似乎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是早有预料,“我就知道你迟早要来。”
傅苔岑站在那里问:“夏赊雨呢?”
与他心急如焚的模样正好相反,傅松义反倒不紧不慢,示意人先坐下,随即放下茶杯,面带讥诮地问:“吵架了?我是不是提醒过你他未必受得了你。”
傅苔岑眉间皱得愈紧:“我们没有吵架。”顿了顿又忍不住说,“他回来你怎么不告诉我?”
“是小夏让我先别说。”傅松义挑起眼帘看了他一眼,“其实上次你们离开不久,他就电话联系我,说他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他想加入,帮忙打开制笔厂的渠道。”傅松义回答,“起初我觉得他是一时兴起,但是他给我看了详细的方案,也说他马上会辞职,然后全职投入进来,前期只需要我开基本的工资,等到有收益他再提成。”
“在我听来,换种简单的说法,就是他想替你把厂子接了。”傅松义将杯盖盖在杯口,发出清亮的脆响,“我没理解错吧?”
想起这段时间夏赊雨对手工艺品以及非遗产业展现出的浓厚兴趣,傅苔岑大概明白了夏赊雨现在想做的神秘工作到底是什么。
他凛了凛神色:“那您怎么说?”
“我说谈恋爱上头不是这么个上法,这是份苦差事,没他想的这么简单。”傅松义忍不住哼笑了声,“可他说这事跟你没关系,他不是为了你牺牲什么,是他真的喜欢,也觉得这件事很有意义。”
“然后我就问了他一个问题。”傅松义继续说道,“我说我们是个制笔厂,最基本的,你会制笔吗?”
“他不说话。我又说,你看,你连基本的流程工序都不了解,然后你说你喜欢,你要全职做这件事,我怎么相信?”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但傅松义这样对一个热情传承的年轻人还是苛刻得过了头。
话到这里,傅苔岑已经明白了大半,也知道为什么夏赊雨想等这趟差出完再摊牌:“所以你让他到这里学制笔,学明白了你才答应?”
傅松义失笑着否认:“这可不是我让他来的,是他自己说,他如果能在两个星期内搞明白全部的流程,我就放心交给他。考虑以后,我答应了。”
“所以不是我不跟你说,是他自己有骨气,说要等他拿到这个工作,再跟你讲。”傅松义总结道,“不过,我也看得出来,他还是有点心事吧?”
傅苔岑默了默,不置可否,只是说:“您别为难他,他是真的喜欢,而且他也确实已经辞职了。”
“我知道。”傅松义看了傅苔岑一眼,好像没见过他为谁低声下气求人,这回是稀罕了,“我也没为难他,事实上,我觉得他还不错。”
在傅松义这样严苛保守的人那里,“还不错”算是非常高的评价,听到这句话的傅苔岑表情很有些意外。
“每天七点准时坐在这里,晚上十点才走。不骄不躁,学得挺快,选料、脱脂、压毫都学过了,也已经会绑笔头。”傅松义哼笑了声,“入库出库的账也捋得清,我看比你稳妥得多。”
看这架势是恨不得夏赊雨叫傅赊雨才好呢。傅苔岑心领神会地笑了笑,立刻顺水推舟:“懂了。所以您同意了。”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故意刁难他?以为你越不想接厂子我非要让你接,是跟你过不去,觉得我最见不得你称心如意?”傅松义冷笑出声,“我没这么闲。傅苔岑,其实只要是对厂子好的,我都会同意。”
傅苔岑沉默。他确实一度这样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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