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萍看着他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心情复杂。
作为母亲,很多时候她都觉得儿子过分懂事了,她甚至希望李澈叛逆、顶嘴,跟陆予心一样张口就找大人要生活费,而不是现在这样寡言少语,克制得简直不像这个年龄的孩子。
可是晚了,从转学开始,从十四岁的那个雨夜,甚至从更早,就晚了。
从那场无妄之灾降临到他们家开始,一切都晚了。
第27章 智齿
李澈回到房间,那只白猫瘸着腿过来蹭他的裤子,被他无情抱走。
过了会儿,白猫哀怨地叫了声,跳上桌子,卧在了高高摞起的书上。
不愧是陆予心的猫,跟它的主人一样会黏人。李澈无奈地看着它,这次却没有赶它走。
他从书包里抽出一张试卷,薄薄的纸张,密密麻麻的题目,一张又一张,一套又一套,陆予心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你眼里只有刷题吗?
笔如千斤重,提不起放不下。桌脚堆着高高的、几乎和桌面持平的两摞书,身后的书柜里挤满了笔记和卷子。
陆予心说的没错,他只会刷题。
他的人生没有那么多选择,只能靠着这一本本书往上爬,没日没夜地爬,拖着身上的泥沼和无数恶语流言,只有站在别人无法企及的高度,那些滋生的罪恶才能被暂时甩在身后。
“那不是精神病的儿子吗?”
“你们知道吗?精神病是会遗传的!”
“那他以后不会也……?离远点吧,万一突然发病打人怎么办?”
“有病不应该去精神病院吗?怎么咱们学校还收精神病呢?”
“快走快走!离远点,晦气!”
……
李澈下意识攥紧卷子,眼中晦暗不明。
尽管知道回忆过去没有意义,但那些声音还是会时不时响起,也许再过几年就会忘记,也许会缠绕他的一生,永远挥之不去。
更不容忽视的是,那些都是事实。
李澈拿起笔开始做题,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他知道李素萍没说完的话,等攒够了钱,他就可以离开,永远地离开,再也不用回这片泥淖地。然而去哪里呢?似乎不重要,重要的是离开。
离开……
这不是他一直以来的目标吗?没日没夜地刷题学习,写不完的卷子和作业,一张张压在肩膀的成绩单,每天五个小时的睡眠,不都是为了那一天么?
可为什么会犹豫呢?这里明明早已没有任何牵绊。
真奇怪啊。
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绪,陆予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李澈,陪我去看牙,我不知道口腔医院在哪。”
某种真相似乎正在接近,可惜他只来得及抓住一团模糊。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让李澈莫名烦躁,连带着语气也有些烦:“你没导航吗?”
门没反锁,陆予心很不客气地开门进来。他牙疼得厉害,只能按着脸缓解:“陪我去呗。”
“没空。”李澈甩了句。
陆予心瞥见他桌上的空白试卷,又看看趴在书上的猫,把猫抱起来说:“那你陪我去。”
白猫发出“嗷”的一声抗议,从他怀里跳走,又重新趴回李澈的试卷上。
“凭什么啊。”陆予心哀怨,“在你房间才呆了几天就跟你这么亲!”
猫趴在试卷上不肯起来,懒懒地闭着眼睡起觉,李澈抽了两下卷子没抽出来:“能不能把你猫抱走?”
“不能。”陆予心双手抱在胸前,模仿着他平时的口气,“你自己没手吗?”
李澈:“……”
竟然学得很像,连陆予心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这一幸灾乐祸就遭了殃,微微缓解的那点牙痛又溢满他半边脸。
陆予心用手指去戳,轻微缓解之后胀痛更严重了,他又去戳,如同饮鸩止渴。
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一定要李澈陪他,只是觉得人生第一次去看牙,应该是件挺有纪念意义的事。
有纪念意义的时刻,不应该自己一个人。
“去不去?”因为疼痛,陆予心说话都没力气。
李澈看了眼卧在卷子上的猫,又看看陆予心,放下笔站了起来。
“走吧。”
人生有很多事一旦成为过去,就再没有改变的机会。比如考场上的一份答卷,某场重要比赛的投球,某个下午落在他们家的无妄之灾。
还有那个雨夜,他亲手拨通的报警电话。
人生也有很多无法预测的事,比如猫会突然跳上桌子,天会突然降一场暴雨,陆予心会突然敲开他的门。
“疼几天了?”
躺在口腔医院的观察椅上,头顶的白炽灯亮得刺眼。陆予心眯起眼睛:“三四天吧。”
医生查看过后道:“最里面那颗智齿发炎了,挺严重,得拔了。”
陆予心躺在诊治椅上如待宰的羔羊,这种感觉很不妙:“疼吗?”
“会打麻药,不疼。”
他从小牙口就好,从未看过牙医,对拔牙的概念还停留在小时候电视剧里血腥又残忍的画面。
医生的话总是带点欺骗性,陆予心又问了一遍:“真不疼?”
“麻药过了以后可能会有点不舒服。”医生是个中年人,看起来经验颇丰,“先去拍个片子吧。”
拍完片子,又等了会儿,似乎没什么问题,医生才问,“早上吃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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