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燎烬[刑侦]_燚铎【完结】(19)

  这个中年男人,固执地想要亲力亲为与女儿有关的任何事。

  “我是代群,是代迁逾的父亲。”

  音响里,终于传来了代群的声音。

  麦克风放大了一切细节,也放大了声音的抖动频率。

  没人会在意。

  “今天,大家能够在百忙之中抽空从各地来到这里,与我们一起,怀着万分悲痛的心情参与告别仪式,悼念我不幸去世的女儿,送她最后一程,我谨代表全家向各位表示由衷的感谢。”

  深深一鞠躬,他往后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在加剧情绪。

  百来字的悼念词,说不上多么文采斐然,却足以把一颗颗心来回碾磨。

  人们接连上台,轮番致辞。

  所有人都那么悲伤,所有人都那么痛苦。

  只有代熄因一人似乎置身事外。

  过于格格不入,他招来了几道不友善的目光。

  仔细一看,又纷纷移开。

  他知道这不是错觉,可没法对此做出什么解释。

  这是代迁逾的葬礼,他失忆忘事,难道还要特地挑出来说个明白?在致辞的时候宣布?还是私底下一个个和人说清楚?

  没有必要了。

  说了又改变不了什么。

  一个家庭,一横死一失忆,必然牵扯出前因后果,凶手尚未落网,不论听者有意还是无心的打抱不平,都会给代迁逾徒增不必要的是非。

  走都走得不安生。

  没有悲伤,不代表他没有情绪。

  站在人群中,他被周边铺天盖地的悲痛压得喘不过气。

  愧疚这把小刀轻轻地、慢慢地在身上刻画。

  有人奇怪:“你是迁逾的弟弟,连致辞都不参与吗?”

  一句话拉起闸门。

  更多的目光落在身上:

  “他就是迁逾最爱的弟弟啊。”

  “他怎么一点都不难过?”

  “……是亲的吗?”

  也许这些话更多的是困惑,可一句接着一句,落在耳中,就成了指责。

  身上的小刀愈发锋利了,造成的口子也更深了。

  疼痛从身上转移到了脑袋,他疼得闭上了眼睛。

  耳边的指责反增不减。

  “亲生的还这个反应,没良心。”

  “迁逾还对他那么好,白眼狼。”

  没良心。

  白眼狼。

  没良心,白眼狼。

  没良心白眼狼没良心白眼狼没良心白眼狼……

  两根针刺痛耳蜗,刺穿耳道,他用力捂住耳朵。

  再次睁眼,全场的人盯着他。

  他们伸出手指齐刷刷地指向他,面容阴沉,声线冰冷。

  不约而同地说:

  “都是你的错!”

  “我的错?”

  代熄因茫然地问,“是我的错吗?”

  “就是你的错!”

  几十张嘴巴一张一合,越来越大,从原本的大小变成了脑袋那么大,又继续扩大,直到比拟整个人的硕大。

  它们切切地朝他逼近,“你没能为代迁逾做一件事,她受害的时候你没能保护她,她去世了,你连为她说说话,掉眼泪都做不到,你不配出现在这!”

  不,这不是真的。

  代熄因后退两步。

  握紧拳头,骨头发出脆响,他稍微清醒了一些,别开眼试图把自己拉回现实。

  可精神状态不理想的时候,大脑想要控制人容易,人想要夺回控制权,就没那么简单了。

  身上的一道道伤口翕合,翕合,皮肉越撕越裂,越裂越大,变成了一张张嘴巴,嘴巴里是密密粒粒的牙齿,遍布全身上下,和愈发靠近的庞大嘴巴如出一辙对他控诉着:

  “你甚至忘记了与她相关的一切!她那么爱你,你却视她为陌生人,代熄因!你根本对不起她!”

  嘴巴里流出血来,滑腻的,粘稠的血。

  浸染了眼球,浸湿了四肢和躯干,浸没了一整个人。

  不是他。

  是代迁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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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第二桩命案(二)

  大雨倾泻而下。

  雨点成了长鞭,来回笞打着大地。

  代熄因在家门口彻底醒了过来。

  他的衣服湿透了,单薄的布料粘着体肤,滴答,滴答,身下一滩水。

  钥匙插入锁孔,他踏进家里,不知道天气是什么时候变坏了,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殡仪馆,又是怎么回到了家门口,对他而言,从快要将他溺亡的鲜血中逃离出来后,再度睁眼就是这里。

  后来代熄因知道了这种状似心理跳闸的现象有一个专业名词。

  叫做,解离。

  虽然没有凭空出现的记忆,但是代熄因很清楚出现在这的理由——

  想起代迁逾。

  换了衣服,他打开代迁逾的房间。

  听家里人说,代迁逾在出嫁之前还住在家里,即便嫁出去半年,很多东西也依旧没有拿走。

  而这些属于代迁逾的东西,一定承载着两个人相处的点滴,能够用来补全记忆。

  这里没有人进来过。

  他,葛昭,代群,逄悉,大家都不想触碰到最伤心的那块地方。

  或者说,大家都不愿意面对代迁逾已经离开的事实。

  只要不去想不去看,代迁逾就还活着。

  她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大家在东边的时候她在西边,大家回房睡觉的时候她去大厅吃饭,大家在大厅谈天说地的时候,她又回房间休息了。

  代熄因不肯承认事实。

  而事实在某种程度上是矛盾的。

  他怕想不起代迁逾就会忘记所有对她的情感。

  他怕想起代迁逾就要面对她死亡的痛苦。

  可他必须想起来。

  想起来,才能抓住真凶。

  想起来,才能为代迁逾报仇。

  哪怕代价巨大,哪怕情绪崩溃,他也必须想起来。

  这不是选择题。

  这是必答的课题。

  属于代迁逾的房间正对着阳光方向,平日里明媚可爱,风雨不败,人看了心情也会变好。

  可此刻,它昏暗无比。

  倾盆的雨铺在窗上,外界没有阳光,里面更是没有。

  衣柜空荡,散发着一股霉味,光秃秃的栏杆横在中间,衣服都被带走了。

  床没有铺,木板翘起的根尖刺挠挠的,桌面也并没有多少东西,四处落了薄薄一层灰。

  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触发不了什么记忆,找到最后,代熄因目光所及的是一本相册。

  翻开第一页,印入眼帘的就是两个小娃娃的照片。他们穿着类似款式的衣服,包着一样品牌的纸尿布,一上一下分别定格。

  上面的娃娃把玩着从嘴里抠出来的奶嘴,玩了一会儿哈喇子直流,听见了叫唤抬起头,正好被抓拍,最显眼的成了黑豆大的眼睛。

  下面的娃娃一颗脑袋又圆又饱满,大大的眼珠子亮堂堂的,视线从手里的拨浪鼓转移到了相机镜头前,两张脸蛋乍一看,还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代熄因却清楚,上面的是他,下面的,是代迁逾。

  他哪里会记得他与她小时候的样子,只不过两张相隔五年的照片放在一起,配合着旁边的摆饰,不难判断出先后关系。

  接着往后,一连好几张都是普通的风景照,翻不出什么记忆的浪花,再跟着的,是代迁逾丰富多彩的生活。

  她在国外长大,上学,从小就接触着最稀奇的新鲜玩意儿,搭配最时髦的装扮,牛仔短上衣,尖头高筒靴,丝巾围脖腋下包,再配上一个大墨镜。

  她的课外的活动也十分丰富,去博物馆与艺术馆参观价值连城的展品,去恐龙公园与迪士尼乐园体验与众不同的项目,还有在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门口留下值得珍藏的纪念……

  她的笑容永远纯真,即便你真的从未认识她,也会从照片中感受到热烈的美好。

  毫无疑问,国外的生活于她而言,一定是充实与快乐的。

  但在几张照片后,背景却回到了盛川,而照片的主角,也从她,变成了他们。

  代迁逾记录着代熄因叛逆期的各种小细节。

  从她刚回来的时候,他的防备与疏离,到两人熟悉之后,经常到处去玩。

  在西湖公园前为了找最合适的光线,同一个动作拍了不下十个地方。

  “再继续捣鼓下去,人得抽筋了。”照片里传来了他们的笑声,一句并不是很好笑的话,也能笑得人仰马翻。

  七八页的西湖公园下,是他在动物园前摆了个帅气的姿势,面向铁笼中杂耍的老虎,高大威猛的森林之王站在大球上灵活的移动,周围响起热烈的掌声。

  拿着镜头的人对他说:“往前一点,狮子都被你挡住了!”

  分明只是一张张的纸片,可这个声音不断出现后,画面竟然能够短暂地动了起来。

  丰盛的美食,精致的路牌,湛蓝的天空,奇形怪状的云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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