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中年男人,固执地想要亲力亲为与女儿有关的任何事。
“我是代群,是代迁逾的父亲。”
音响里,终于传来了代群的声音。
麦克风放大了一切细节,也放大了声音的抖动频率。
没人会在意。
“今天,大家能够在百忙之中抽空从各地来到这里,与我们一起,怀着万分悲痛的心情参与告别仪式,悼念我不幸去世的女儿,送她最后一程,我谨代表全家向各位表示由衷的感谢。”
深深一鞠躬,他往后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在加剧情绪。
百来字的悼念词,说不上多么文采斐然,却足以把一颗颗心来回碾磨。
人们接连上台,轮番致辞。
所有人都那么悲伤,所有人都那么痛苦。
只有代熄因一人似乎置身事外。
过于格格不入,他招来了几道不友善的目光。
仔细一看,又纷纷移开。
他知道这不是错觉,可没法对此做出什么解释。
这是代迁逾的葬礼,他失忆忘事,难道还要特地挑出来说个明白?在致辞的时候宣布?还是私底下一个个和人说清楚?
没有必要了。
说了又改变不了什么。
一个家庭,一横死一失忆,必然牵扯出前因后果,凶手尚未落网,不论听者有意还是无心的打抱不平,都会给代迁逾徒增不必要的是非。
走都走得不安生。
没有悲伤,不代表他没有情绪。
站在人群中,他被周边铺天盖地的悲痛压得喘不过气。
愧疚这把小刀轻轻地、慢慢地在身上刻画。
有人奇怪:“你是迁逾的弟弟,连致辞都不参与吗?”
一句话拉起闸门。
更多的目光落在身上:
“他就是迁逾最爱的弟弟啊。”
“他怎么一点都不难过?”
“……是亲的吗?”
也许这些话更多的是困惑,可一句接着一句,落在耳中,就成了指责。
身上的小刀愈发锋利了,造成的口子也更深了。
疼痛从身上转移到了脑袋,他疼得闭上了眼睛。
耳边的指责反增不减。
“亲生的还这个反应,没良心。”
“迁逾还对他那么好,白眼狼。”
没良心。
白眼狼。
没良心,白眼狼。
没良心白眼狼没良心白眼狼没良心白眼狼……
两根针刺痛耳蜗,刺穿耳道,他用力捂住耳朵。
再次睁眼,全场的人盯着他。
他们伸出手指齐刷刷地指向他,面容阴沉,声线冰冷。
不约而同地说:
“都是你的错!”
“我的错?”
代熄因茫然地问,“是我的错吗?”
“就是你的错!”
几十张嘴巴一张一合,越来越大,从原本的大小变成了脑袋那么大,又继续扩大,直到比拟整个人的硕大。
它们切切地朝他逼近,“你没能为代迁逾做一件事,她受害的时候你没能保护她,她去世了,你连为她说说话,掉眼泪都做不到,你不配出现在这!”
不,这不是真的。
代熄因后退两步。
握紧拳头,骨头发出脆响,他稍微清醒了一些,别开眼试图把自己拉回现实。
可精神状态不理想的时候,大脑想要控制人容易,人想要夺回控制权,就没那么简单了。
身上的一道道伤口翕合,翕合,皮肉越撕越裂,越裂越大,变成了一张张嘴巴,嘴巴里是密密粒粒的牙齿,遍布全身上下,和愈发靠近的庞大嘴巴如出一辙对他控诉着:
“你甚至忘记了与她相关的一切!她那么爱你,你却视她为陌生人,代熄因!你根本对不起她!”
嘴巴里流出血来,滑腻的,粘稠的血。
浸染了眼球,浸湿了四肢和躯干,浸没了一整个人。
不是他。
是代迁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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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二桩命案(二)
大雨倾泻而下。
雨点成了长鞭,来回笞打着大地。
代熄因在家门口彻底醒了过来。
他的衣服湿透了,单薄的布料粘着体肤,滴答,滴答,身下一滩水。
钥匙插入锁孔,他踏进家里,不知道天气是什么时候变坏了,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殡仪馆,又是怎么回到了家门口,对他而言,从快要将他溺亡的鲜血中逃离出来后,再度睁眼就是这里。
后来代熄因知道了这种状似心理跳闸的现象有一个专业名词。
叫做,解离。
虽然没有凭空出现的记忆,但是代熄因很清楚出现在这的理由——
想起代迁逾。
换了衣服,他打开代迁逾的房间。
听家里人说,代迁逾在出嫁之前还住在家里,即便嫁出去半年,很多东西也依旧没有拿走。
而这些属于代迁逾的东西,一定承载着两个人相处的点滴,能够用来补全记忆。
这里没有人进来过。
他,葛昭,代群,逄悉,大家都不想触碰到最伤心的那块地方。
或者说,大家都不愿意面对代迁逾已经离开的事实。
只要不去想不去看,代迁逾就还活着。
她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大家在东边的时候她在西边,大家回房睡觉的时候她去大厅吃饭,大家在大厅谈天说地的时候,她又回房间休息了。
代熄因不肯承认事实。
而事实在某种程度上是矛盾的。
他怕想不起代迁逾就会忘记所有对她的情感。
他怕想起代迁逾就要面对她死亡的痛苦。
可他必须想起来。
想起来,才能抓住真凶。
想起来,才能为代迁逾报仇。
哪怕代价巨大,哪怕情绪崩溃,他也必须想起来。
这不是选择题。
这是必答的课题。
属于代迁逾的房间正对着阳光方向,平日里明媚可爱,风雨不败,人看了心情也会变好。
可此刻,它昏暗无比。
倾盆的雨铺在窗上,外界没有阳光,里面更是没有。
衣柜空荡,散发着一股霉味,光秃秃的栏杆横在中间,衣服都被带走了。
床没有铺,木板翘起的根尖刺挠挠的,桌面也并没有多少东西,四处落了薄薄一层灰。
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触发不了什么记忆,找到最后,代熄因目光所及的是一本相册。
翻开第一页,印入眼帘的就是两个小娃娃的照片。他们穿着类似款式的衣服,包着一样品牌的纸尿布,一上一下分别定格。
上面的娃娃把玩着从嘴里抠出来的奶嘴,玩了一会儿哈喇子直流,听见了叫唤抬起头,正好被抓拍,最显眼的成了黑豆大的眼睛。
下面的娃娃一颗脑袋又圆又饱满,大大的眼珠子亮堂堂的,视线从手里的拨浪鼓转移到了相机镜头前,两张脸蛋乍一看,还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代熄因却清楚,上面的是他,下面的,是代迁逾。
他哪里会记得他与她小时候的样子,只不过两张相隔五年的照片放在一起,配合着旁边的摆饰,不难判断出先后关系。
接着往后,一连好几张都是普通的风景照,翻不出什么记忆的浪花,再跟着的,是代迁逾丰富多彩的生活。
她在国外长大,上学,从小就接触着最稀奇的新鲜玩意儿,搭配最时髦的装扮,牛仔短上衣,尖头高筒靴,丝巾围脖腋下包,再配上一个大墨镜。
她的课外的活动也十分丰富,去博物馆与艺术馆参观价值连城的展品,去恐龙公园与迪士尼乐园体验与众不同的项目,还有在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门口留下值得珍藏的纪念……
她的笑容永远纯真,即便你真的从未认识她,也会从照片中感受到热烈的美好。
毫无疑问,国外的生活于她而言,一定是充实与快乐的。
但在几张照片后,背景却回到了盛川,而照片的主角,也从她,变成了他们。
代迁逾记录着代熄因叛逆期的各种小细节。
从她刚回来的时候,他的防备与疏离,到两人熟悉之后,经常到处去玩。
在西湖公园前为了找最合适的光线,同一个动作拍了不下十个地方。
“再继续捣鼓下去,人得抽筋了。”照片里传来了他们的笑声,一句并不是很好笑的话,也能笑得人仰马翻。
七八页的西湖公园下,是他在动物园前摆了个帅气的姿势,面向铁笼中杂耍的老虎,高大威猛的森林之王站在大球上灵活的移动,周围响起热烈的掌声。
拿着镜头的人对他说:“往前一点,狮子都被你挡住了!”
分明只是一张张的纸片,可这个声音不断出现后,画面竟然能够短暂地动了起来。
丰盛的美食,精致的路牌,湛蓝的天空,奇形怪状的云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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