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陈队,其他人可以回去,我再带几个人今晚就出发。”路禛元主动拒绝了休息的时间,非常重视还能够获得的线索,“回来路上本来就是大家换着开,换着眯,早点走也吃得消。”
先前同行的几个警员立马说:“陈队,我们也能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拉扯就没有意义了。
陈昉一抬手,路禛元便带着几个人风风火火地出发了。
侧过身,陈昉又道:“老邢,你去找代群和葛昭问问话,过去有没有在屏州待过,二十几年前都从事过什么职业,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
“我猜测,既然凶手杀害何嬿艳是因为她的爷爷何三水,那么杀害代迁逾或许也是因为她的父母。”
熄灭烟头,陈昉再度前往审讯室。
封闭的房间内,甘臣和逄悉之间陷入了僵持。
看见他进来,逄悉不禁问:“陈警官,我知道你是明事理的警察,应该清楚我根本没有作案时间和作案动机吧,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呢?”
“还请你稍安勿躁。”对着他这副伪君子的面具,陈昉回答得滴水不漏,“我们现在也是根据证人的指认合理怀疑,例行问话,如果24小时内查明了你和这两起凶杀案都没有关系,你就可以离开了。”
逄悉看上去有些为难:“陈警官,因怀疑而问话我可以理解,但24小时会不会太长了一些?我还有工作没完成,熄因也才刚死里逃生回来,我还要安顿妥帖他,安抚爸妈的情绪。”
“你去是安顿安抚吗?你是去激怒证人,谋害证人吧!”
想象中的反驳具象成沉默,甘臣愣是把这句话吞回肚子里,瞪眼看着逄悉。
逄悉耸耸肩,不太在意他们的表情:“你们不相信我也没办法,不然这样,至少把电话先还给我,让我把生活和工作上的一些事情交代清楚,行不行?”
“让你拿手机,给你机会联系律师来把你保释走?”甘臣再度在心底无声吐槽。
“很抱歉。”陈昉对他还能保持客观的态度,不带情绪也是一种职业操守,“规则如此,我们必须遵守,你也不用太紧张,就当是一块聊聊天,找找线索,大家的目的都是一致的,不是么?”
逄悉疲惫地叹气道:“陈警官,该说的我都已经和你旁边这个警察同志说过了,我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好问的了。”
“我们不聊案子了。”陈昉压了压指关节,平声说,“我想和你聊聊代迁逾。”
他的目光不轻不重压在逄悉身上,“你们怎么认识的?”
“陈警官也八卦这个?”逄悉露出了惊奇的神色,但身体仍旧紧绷。
“只是好奇,代迁逾和你差了五岁,她初中的时候你读大学,她大学的时候你在工作,你们之间应该有不少代沟和价值观的差距吧?即便是工作,她一个移动公司经理,你一个搞环保工程的,似乎也没有共同语言。”
“其实是一个偶然。”被带动着,逄悉也开始回想,“迁逾在路上遭遇了扒手,我帮她抓住想跑的人,拿回东西。”
“这么简单?”
逄悉笑了笑。
“那个时候,她的头发长长的,长到了腰下面,穿着小白裙和小白鞋,笑起来尤其赏心悦目,她为了感谢我请我吃饭,我觉得她很合眼缘,就向她请求交换联系方式,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我还记得,吃饭的时候,她吃了一口辣,明明没多辣,她却辣得眼泪都出来了,我赶紧让服务员拿水,她又把一整杯水喝下去了,喝得太急打了个嗝,捂着嘴不好意思地看着我,我知道了他们家遗传吃不了辣,后来也再没有让她吃过辣的东西。”
他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两人的故事,看上去真的很怀念当时的光景。
不过怀念到底是不是演出来的,已经没必要细究。
“那一天是几号你还记得吗?”陈昉瞧着是被他说动了,审讯俨然变成了话家常。
“9月11号。”逄悉也适应了这些问题,肩膀松懈下来,“教师节的后一天,不难记。”
“听说你们感情很好啊,你很爱她?”
“当然,我很爱她。”
他眼中的情愫竟然不是浮于表面的虚假。
甘臣觉得此人指定有些表演型人格。
如果不是代熄因恢复记忆,也许根本抓不出他一点把柄。
“那你记得代迁逾的生日吗?”
“记得。”他不曾犹疑,“新历六月二号,农历四月廿五,也是……她离开那天。”
“以往生日的时候,你们会庆祝吗?”
“如果和她在一块,肯定会出去庆祝,如果出差了,就只能回来再补偿她了,没想到……”
“平常出差的时候,长时间见不到,你会不会想念她?”
“一般都在忙,很累的时候,会想她怎么不在旁边?她要是在旁边就好了。嗯……可能是一种习惯吧。”
说着说着,逄悉已经不只是对着陈昉了,还透过他望向虚空,没人看得见那里显现了什么画面。
但看不见不代表察觉不出,陈昉趁机开口:“身为一个四肢健全,身体安康的成年人,有一个很相爱的妻子,工作稳定,生活美满,换谁都会向往这种日子吧?”
“是啊,周围的同事没人不羡慕我。”
“你和爱人过得愈发幸福,相处已经变成了习惯,你的生活不能没有她了……可是有一天,她突然遇害。”陈昉极轻地问,“你是什么感觉呢?”
“一时根本接受不了。”逄悉伸手捂住心口,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更好的伪装,他真把自己代入了爱妻好丈夫的角色,神色哀伤,“做事情的时候,还会走神想起她,想起她在旁时的日子。”
“我能理解你。”
陈昉的双眼中带着感同身受的动容,竟也落下泪来,“她那么好,那么善良,然而从今往后都是一张冷冰冰的照片了,一切与她相关的温度都不会再有了,换做是我也不能接受啊。
“但所有的事情都压了下来,白日里根本无暇悲伤,晚上一个人又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醒来后心里还空落落的,我会好想她啊,想见她,想和她说话,想拥抱她,我想感受她的温存,我想把她留在身边。
“可是她的遗物远远不够,那些不过身外之物,并不会因为她的离开改变,我只能抱着她的骨灰回忆过往了。”
真切的神情与泪水催化了逄悉的情绪,他深陷接连的暗示性言语中,摇了摇头:“骨灰只是死后的一抔黄土,和一纸证明无异,要把她留在身边,当然要她活着时候身上的东西,那才是她的温度,她的存在。”
“可她终归要火化的,我能怎么办呢?”
“保留属于她的血肉,哪怕只有一丁点儿。”
“说得轻巧,血肉都是要一起被烧光的。”
“很简单啊,把刀上的血液留下来不就好……”
最后一个字音截断在喉咙里,逄悉骤然住口。
眼中的那些情绪霎时散去,瞳孔急剧收缩。
审讯室鸦雀无声。
这会儿他是只看着陈昉了。
强行控制面部肌肉走势,逄悉的嘴唇在发抖:“你……你演戏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
大拇指抹去眼角的泪滴,陈昉的眼眶依然泛红,眼神却寒如坚冰:
“是你,主动为我解答的。”
在审讯室这么长时间下来,逄悉的眼中终于迸射出了慌乱。
他强行扯出一个笑:“那是我累了瞎说的,陈警官当成胡说八就好了,不必放在心上……”
不再理会他怎么狡辩,陈昉当即转身出门。
到办公区,抬手挑了人就走:
“你们几个人跟我出一趟复勘,我怀疑作案的凶器极有可能还在在现场。”
第27章 赶尸匠(二)
“师傅, 您为什么认为逄悉会留下代迁逾身体上的东西呢?”
甘婼晴回想起刚才,甘臣和她手舞足蹈地说了审问的情况,末了还要由衷地感慨一句“没想到师傅的演技居然这么好”, 她一边遗着憾自己没能亲眼见证“影帝时刻”, 一边提出最大的困惑——
自家师傅到底是怎么看穿对方的。
没有直接回答,陈昉反问:“你觉得逄悉爱代迁逾吗?”
“都杀了她, 甚至分尸了,怎么还会爱?”甘婼晴的头像个陀螺一样晃个不停,快要甩出风了。
“既然选择杀人这种极端的报仇方法,逄悉就不会是正常人的思维,想要猜中凶手心中所想,首先就要把自己代入凶手。
“逄悉记得两个人初次见面的日期, 记得当时的种种细节,甚至记得和代迁逾相关的很多事情,说起代迁逾时的留恋也不像是假的, 所以我认为, 他选择先杀死何嬿艳,后杀死代迁逾,也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他想要和代迁逾再待得久一点,顺着代入进去一思考, 我就知道他不是要收集遗物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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