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的男人五官端正,身材匀称, 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满眼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他一寸寸抚摸照片。
那本该是他如今的模样。
可当他触及起自己的脸时,根本摸不出来几块肉。
他的手,他的身体 ,无一不是干瘦得厉害。
摸着摸着,两行泪从凹陷的眼窝里渗出来, 在破破烂烂的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
几年前,他还是一个刚入社会的毛头小子,对一切懵懂, 又有一颗想要赚大钱的心。
可是普通的学校普通的家世, 注定要他四处碰壁。
好不容易找到一份服务员的工作,又因为年轻气盛,和不蛮讲理的顾客吵起来, 被老板当场辞退。
类似的场景一再上演。
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他的斗志被一点点磨灭, 连最便宜的地下室租金都付不起, 流落街头。
正是这样生存艰难的低谷时刻, 他在一个隐蔽的网页角落看到了招聘信息——
高薪诚聘,包食宿,无经验要求, 大批量招人。
走投无路的田昶哪里顾得上三七二十一,也没有去多想个中的不对劲,当即就联系了广告的发布人。
没想到,这通电话,将他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到达了所谓的面试地点,一杯水下肚便失去了知觉,被关在一间封闭的房屋里。
几天之后,他在剧烈的疼痛中再度苏醒。
却发现,自己的侧腹多了一道又宽又长的伤口。
原来,他少了一颗肾脏。
虽然保住了小命,可是各种各样的后遗症与无处不在的疼痛整宿整宿地侵蚀着他。
他痛苦到蜷缩在地,咬破嘴唇,无法入睡,更无法从事任何劳动。
此时,那个骗了他的人找到他,给了他一副强效止疼药。
“免费的,吃了能好受点。”男人口气真挚,“你要理解,我们也是身不由己,不去骗人,遭殃的就是我们自己,这个药就当是我对你的补偿了。”
那时的田昶根本不知道,这东西叫做毒|品。
吃了药,疼痛果然如潮水般退去,他还感觉到一种轻盈和舒适,让他飘飘欲仙。
他以为自己得救了。
然而药效过后,他又再度发作,猛烈的痛苦和难以忍受的戒断反应变本加厉地袭来。
他不得不再向那个人再索取点止疼药。
可对方露出了真面目:“第一次给是出于人道,总不能次次都免费吧,这个药很贵的,你得花钱买。”
花钱?
田昶哪里还有几个钱,他涕泪横流地乞求男人通融,承诺以后赚钱了一定还。
“那怎么行,我这又不是高利贷。”对方假意沉思后,给了条出路,“不然这样吧,你跟着我们干,替我们打工,我们会给你发工资,你就可以买药了。”
稀里糊涂的,他被残破的身体控制着加入了这个以诈骗为外皮,实际上在进行非法器官贩卖的团伙。
伴随他的是永远也戒不掉的毒瘾。
田昶痛恨自己这幅不人不鬼的德行,更恨那个夺走他健康,给他带来噩梦的团伙。
他把照片放在心口,死死地攫着,兀凄厉又癫狂地笑起来:“我活不好,你凭什么活好?哈哈哈哈……”
可惜这个笑没来得及笑完全。
门突然被撞开了。
“警察!不许动!”
本能让田昶的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
他即刻朝着床边的窗户翻了出去,拼命奔跑。
每移动一步,身体都像被千万根针扎,却不敢停下,不敢回头看。
他不是没料到警察会来。
他只是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
干涩的喉咙慢慢被刀割,铁锈的味道冒上来。
眼看着就要冲出阴暗的建筑遮挡,跑向月光照耀的亮处——
一只强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肩膀,紧接着双臂被反剪到背后。
咔嚓。
冷冰冰的手铐锁住了他的手腕,整个脑袋被压在泥土地上。
再也动弹不得。
月辉洒落一地,差了他指尖不过几厘米。
可怎么扒,怎么够,都碰不到了。
*
审讯室里,灯光惨白。
嫌疑人双目无神地瘫在椅子上。
灵魂不再,就像是一个已经干瘪的气球。
陈昉和甘婼晴坐在对面。
“姓名。”
“……田昶。”
“年龄。”
“28。”
“为什么要投毒?”
田昶嘴唇蠕动了一下,没有出声。
“监控上都拍得清清楚楚,岷山街12号咖啡厅,你把掺有LSD的奶茶交给了卢兴。之后,你又给了他一支含有大|麻的香烟。证据确凿,你抵赖不了。”陈昉寒声道,“说。”
脖子支撑不住重量,田昶的头颅耷拉在胸前。
沙哑如锯木头的声音上下波动着:“我恨她……恨她得了我的东西活得好好的,而我,却落到这步田地。”
“你的东西?”陈昉嗅到了关键,“是什么?”
田昶又笑起来,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反复念叨着:“她得了我的东西,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健康,凭什么?就因为投了个比我好的胎?呵呵……她活该下地狱!活该!”
看他语无伦次,不肯明说,陈昉转而问:“你为什么吸|毒?”
“你以为我想吗!”
“你不是自愿的?”
“是王鸣龙!是那个王八蛋骗我吸的!”田昶成了个炸药,嗓子如同千疮百孔,从这些洞向外漏气,“他骗我吸|毒,要榨干我身上的最后一丝利用价值!”
“王鸣龙是谁?”
“呵呵,是拉我入伙的人……别人都叫他王哥……”
陈昉精神一振。
管文栋曾经也说过,要打死他的人就是“王哥”。
知道人物背景,串连起线索,他当即作出推断:“你的器官被移植到尤盼身上了,是不是?”
空洞的眼神遽然有了焦距,田昶愕然道:“你怎么……”
看着他的反应,陈昉心里有了底。
“你由于失去某个不至死的器官,饱受后遗症折磨,疼痛难忍,王鸣龙出现,把毒|品混在止痛药里给你吃下去,使你染上毒瘾,而你因无力支付毒资,被迫入伙替他们办事来赚取钱财。”
他条理清晰地将田昶的犯罪轨迹勾勒出来,“再往后,你通某种途径,得知自己的器官被移植给了朔福集团董事长的外孙女尤盼。
“一想到自己如今见不得人的模样,而尤盼却能和和乐乐地过着光鲜亮丽的生活,你心理极度失衡,被恨意裹挟,于是效仿当初王鸣龙欺骗你的手段,利用卢兴这个混混,将毒|品通过奶茶投递给尤盼,并教唆卢兴用言语刺激她,以至尤盼在强效致幻剂的作用下精神失控,冲上了街道,被车撞死,是不是?”
“你胡说八道!”田昶激动地要弹起来,企图斥驳,“我怎么会知道卢兴会把奶茶给尤盼?你、你没有证据证明是我要给尤盼的,我顶多就是……就是给人投毒!”
这声音压缩得又尖又利,都快通天了。
记录的甘婼晴及时敲了敲桌子,以示警告。
田昶又萎靡下去,默默缩回脖子。
“所以其他的犯罪事实,你都承认了?”
“我……”
“你也不必心存侥幸想要减轻量刑。”陈昉冷冷看着他,“光是你吸|毒、投毒、参与器官贩卖,就能持平你间接害死人的惩罚,你还是好好想想,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可以检举揭发,比如王鸣龙及其团伙的核心信息,比如其他窝点,又比如犯罪证据等,这些才是你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的唯一途径。”
田昶的脸白了白,彻底不敢造次了。
他的指尖抠在桌面上,磨出血来。
审讯室静悄悄的,沉重的呼吸连监控室都听得见。
“我,有王鸣龙的联系方式……”抠了一手红色,他难忍地出了声,“也许,可以借口买货,把他约出来!”
审讯暂告一段落,田昶被代熄因带去注射镇定剂了。
在走廊拐角,和陈昉错身而过时,代熄因没忍住看了他一眼。
没曾想,在那么短的刹那间,陈昉也侧目而来。
两人的视线交错。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又心照不宣地,没有再看。
审讯笔录经过甘婼晴的整理,递交给雷昱。
快速浏览内容后,雷昱眉头紧锁,对她说:“其他事先放一放,你先去协调禁毒支队,让他们配合抓捕王鸣龙,反正之后都得从禁毒队提人,直接让他们当主力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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