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微辞摇头,眉心也拢着,只问,“陈老怎么样?”
陈威带着季微辞往病房的方向走,边走边说:“胰腺癌,今年上半年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晚期了。”
今年上半年……季微辞心沉了沉,也就是说,先前陈老到研究院来看他的时候已经确诊了。可那时老人的精神还很好,完全看不出来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医生怎么说?”他与陈威并排走着,声音有些沉。
从电话里陈威的说法来推断大概率不太好,但他还是想听听具体的情况。
“肿瘤的位置和大小已经不适合手术切除了,化疗和放疗对胰腺癌的作用也有限,现在以减轻痛苦为主。”陈威没有说得太明白,但足够季微辞听懂。
面对生老病死,人太渺小、也太无力了。
医院的走廊总是忙碌的。医生拿着病例进出、护士推着治疗车穿梭在各个病房之间,家属拎着饭盒匆匆走过,或是推着轮椅一脸麻木。
季微辞很少来医院,除了每年的体检,他生小病都是自己吃药,吃药没用才会来门诊,住院部更是从未踏足过。
独属于医院的消毒水味儿弥漫在空气里,凝滞着流动不开。
他长期在无菌实验室里工作,对于这种味道本应很熟悉,可医院的味道又不一样。
医院的消毒水味是带着情绪的,庆幸、希望或是痛苦、遗憾,甚至轻松、解脱,众生百态融进空气里,加重着人的感知。
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陈老的病房前,门虚掩着,看不到病房里的情况。
陈威轻轻敲了敲门,才握住把手,往里推开。
单人病房里,病床被摇起一半,陈老靠坐在床上,似乎一直等待着,听到动静微微偏过头,有些浑浊的双眼朝他们看过来。
日光透过窗帘洒在他苍老的脸上,给他暗淡的双眼也添上几分亮光。
“来了。”陈老脸上的病容很明显,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慈祥。
看到病床上几乎是形容枯槁的老人,季微辞心里涌起很陌生的情绪,闷闷的,有些呼吸困难,喉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想说话却没发出声音。
他和陈老只见过三次,却每一次都让他印象深刻。
杨远光当然也对他很好,但或许是有褚清作为连结,陈老带给的是如他亲人一般无条件的支持和关怀。
对他来说,这是太珍贵的事。
季微辞快步走到床边,突然觉得眼眶有些热。他弯下腰,握住老人放在床边的手,轻声道:“我来晚了,应该早点来看您的。”
陈老虽不太有精神,但没有丝毫卧病在床的暮气,面色很平静。
季微辞甚至有一种感觉,他知道自己会在那一天离去。
“不晚,来了就好。”陈老笑了笑,他比上次见面还要消瘦几分,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显得更加深刻。
他轻咳两声,看季微辞的眼神像在看家族里最骄傲的小辈,先问道:“上次的事情解决了吧?”
没想到陈老还惦记着这件事,季微辞心中酸涩,点头道:“解决了,泄密的人已经找到,前因后果也调查清楚了,您放心。”
“查清楚就好,那是你的心血,不能白费了。”
陈老说着,又咳嗽几声。
季微辞拿起床头的水杯,先用手背试了试杯壁的温度,发现还是温热的,这才扶住吸管,慢慢喂老人喝了点水。
陈老看季微辞的眼神更加慈和,平静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语气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我的时间不多了。”
季微辞一惊,眉头皱起,想开口让老人别说这种丧气话,却被拍了拍手背。
“有些事,我怕再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陈老接着道。
季微辞微怔,心里涌上某种预感。
果然,陈老下一句话就印证了他的猜想。
“是关于你父母真正的死因。”
季微辞下意识扫视了一圈病房,这才发现陈威送他进来后就出去了,病房的门关着,只有他和陈老相对而坐。空调暖风开着,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他开口时的声音依旧平稳,细听却又有些哑,“您说。”
“床头第二个抽屉,里面有一份档案。”陈老一直从容的神色也显现出几分不平静,似乎触及到了什么尤为深刻的记忆。
季微辞拉开抽屉,里面果然放着一个档案袋。
这档案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深棕色的牛皮纸袋风化泛白,边缘有细微的磨损,档案袋的封口处,发黄的白色封条紧贴在上面,“绝密”这两个红色的大字也已经不那么醒目。
季微辞小心地将档案袋取出,手指落在封条上,却犹豫了。
八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下午,有人将他从学校接走。
那人在车上问他:“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他只说:“如果能告诉我的话。”
果然没有得到答案。
十七岁的季微辞就清楚掌握着分寸,他应该知道什么,不应该知道什么,所有和父母有关的事都被划定了清晰的界限。
所以从那时起,他就有意规避去想这件事,这些年来已经形成了惯性,以至于当答案就摆在面前的时候,他似乎也没有去揭开的勇气了。
但终究是要面对的。逃避何尝不是一种辜负。
可能因为时间过去得太久,封条已经没什么黏性了,季微辞用手指轻轻一挑就划开,露出折叠着的封口处。
他从档案袋里将资料全部抽出来,里面的纸还保存得很好,字迹也很清晰。
这是一份关于当年褚清和季衡知经历的那场事故的情况说明。
季微辞拿着纸张的手收紧了些。
陈老没有出声打扰,安静地等待他看完。
病房里的灯并不是很亮,但日光从没拉好窗帘的窗户缝中照进来,刚好落在洁白的纸页上,季微辞视线首先锁定在“事件陈述”这四个字上。
“事件陈述”这四个字后面清晰地印着一段话:
反应堆舱突发高剂量放射性泄漏,当值科研组核心工程师季衡知、褚清为保护舱外控制区10余名技术员,主动放弃撤离,关闭所有备用通道,并在随后的7小时内持续留守监测反应堆状态,直至失去生命体征。
第55章 亲人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运作的细微声响和季微辞慢慢翻动纸页的声音。
档案里的资料很齐全,有经调查还原的事故发生原因、详细经过、目击者口述……甚至还有善后处理的方案存档。
「实验进行至42小时,反应堆冷却回路二级热交换器发生微裂纹,高温冷却剂泄漏并引发蒸汽爆炸,爆炸导致舱内辐射剂量急剧上升,封闭舱唯一的出口因结构损坏和防扩散系统自动锁死。」
季微辞眼神停在目击者口述记录的部分。
“当时我们有13个技术员在舱外控制区,如果开启应急通道,辐射会立刻扩散至外部,一定会有更大规模的人员伤亡。”
“褚工和季工本来有时间逃出来的,如果及时出来说不定还能保住命,但他们通过内部通讯和控制台联系,说……放弃撤离,要求彻底封死所有备用通道。”
“在那之后的七八个小时,他们还在坚持监测舱内状态,陆续通过通讯台传递消息,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翻动纸页的手指停住,季微辞垂着眼,敛着眉,沉默地看着这一行文字,目光久久没有移开。
他突然想起葬礼上,陈老曾对他说过的话。
“如果不是他们,这里很多人都不会站在这里了……”
季微辞其实并不了解褚清和季衡知是什么样的人,儿时依稀的记忆里,他们是两道声音,两个背影,两种永远与记忆错开的形象。
在年纪还小时他偶尔也会想,不知道他们作为父母,能否从偶尔的通话与短暂的会面中了解自己的孩子。
父母毫无征兆的常年失信、每次回家后又匆匆离开的形色,小时候的他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也不明白他们背负了什么。
长大后虽明白,也并不怨恨,但从未像此刻一样深切地感受到,对他们来说,这是愿意为之献祭生命的东西。
在生命和信仰面前,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
八年前的葬礼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为褚清和季衡知的离去而落泪,为什么每个人提到那场事故都缄口不言,只是悲痛地说他们是真正的英雄,一切的一切,都在今天找到了答案。
季微辞慢慢将整份文件看完,最后几张纸是拟定的保密协议,所有知悉事件全部经过的人都签署了保密协议,因此这么多年过去,从没有传出来任何关于褚清和季衡知真正死因的消息。
他们这场以生命做代价的保护,也一并被封存在磨损发白的档案袋里,或许等待一个时机重见天日、又或许永远不会有更多的人知道。
陈老靠坐在床上,温柔慈和的目光始终看着床边沉默翻阅文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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