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骨折都这么痛。
ICU里面的两人,岂不是更加疼。
他完全不敢想象那种疼痛。
叶浔撑起身体,从口袋里拿出江序舟送的新手机,紧握手中。
手机里除了那个软件,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微弱的光打在叶浔柔和的脸庞,一滴晶莹的泪水滑落,流入发隙。
他将旧手机里的资料倒入新手机里。
数据缓慢滑//动,爱意一点点聚集。
最后,叶浔怀揣着新手机,又从抽屉里取出平安符,下了车。
炽热的光从地下停车库门口照射进来,潮湿阴凉的风悠悠吹过。
叶浔深深吸两口气,阖上眼睛,许久后,鼓起勇气踏上电梯,走进医生办公室。
早晨的话他没有听清,现在他要重新去听一遍,去录下来反复听。
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手,他要陪在江序舟身边,寸步不移。
因为,他是江序舟指定过的家人,是签过协议,足以交付生死的——
家人。
第62章
“病人情况比较复杂,车祸外力受伤使得赘生物脱落,导致轻微的脾栓塞,心脏……也不是特别好。”戴着老花镜的医生凑近看一眼电子病历,“目前我们只能用ECOM和抗感染来争取时间,看最后苏醒的情况,以及心脏功能改善后才能进行根治手术。”
“为什么不早点劝他做手术?说不定能少遭点罪。”
叶浔愣住:“什么手术?他不是已经做过心脏手术了吗?”
老医生质疑地看了他一眼,转过电脑屏幕——
手术记录只有法洛四联症手术。
五个字,击垮叶浔之前所有的自我安慰,碾碎本就不多的希望。
一种说不清的情绪骤然涌起,顶撞大脑,里面有被欺骗的愤怒,也有对那人不爱惜自己身体的生气,然而,更多的更多是疑问。
医生的问题,叶浔也想问江序舟。
不缺钱,不缺时间,为什么不来做手术?
非要拖到病情加重到威胁生命的时候,才做手术。
不对,叶浔摇摇头,江序舟不是拖到这时候,而是碰巧发生了车祸,碰巧躺在医院昏迷,碰巧周围都是想让他活下去的人。
所以,他没有选择。
要是有选择的话,他肯定不会选择继续活下来。
那句“求生欲//望弱”再次化成锋利的刀戳进体内。
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医生重新滑//动鼠标,继续查看这长得不见底的病历。
叶浔移了一下凳子,不锈钢的凳腿摩//擦地面发出“刺啦——”一声,他凑近屏幕。
面前密密麻麻的小字几乎布满整个电脑屏幕,渐渐聚集一起化成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黑得好像江序舟的眼睛。
那双黑得吓人,黑得漂亮……黑得安心的眼睛。
叶浔想再次与它对视。
就是不知道……江序舟是否愿意给这个机会。
他移开目光,低声问道:“他什么时候能醒?”
医生推了推下滑的眼镜,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的答复。
“这不好说,具体要看72小时内脑损伤评估结果等数据再做出最后的判断。”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根据他前半生的经验来说,这种情况的病人苏醒窗口可能一到八周,但是更有可能的是长久昏迷或者死亡。
可是,在这个行业里,始终会有奇迹发生。
说不定是爱,也说不定是牵挂。
叶浔对着病历拍了照片,加入收藏,起身又问:“那我什么时候能进去看他?”
他又想见江序舟了,这次思念更加强烈。
强烈到如果得到的条件是死亡,那么叶浔也会在见到江序舟后,毫不犹豫地从窗台一跃而下。
死而无憾。
但是,叶浔发现自己不光想见到江序舟,还想摸他的心跳,想听他的呼吸,想留在他的身边。
长长久久,生生世世。
医生看了眼面前的青年:“脱离生命危险就可以进去看了。”
叶浔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道了声谢,出门再去找了叶温茂的主治医生了解情况。
叶温茂的情况好了许多,病理分析会在一周后出来,预计术后六个小时可能会苏醒。
他揉了揉眼睛,走出办公室,正准备上楼去ICU门口守一会儿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警察。
昨天那场车祸的调查结果已经出来,是客车司机疲劳驾驶所导致。
警察还说,那辆作为证物的黑色越野车经过鉴定无修复价值,有空可以来办理报废手续。
叶浔又匆匆去了一趟指定的地点,然而他却没有着急办理手续,而是到了停车场。
那辆汽车没有比它的主人好多少。
此时它正安静地趴在空地上苟延残喘,而它的主人正躺在病房里生死不明。
一车一人都不要命。
叶浔接过车钥匙,打开车门的一瞬间,眼睛立马注意到弹开的安全气囊上,依然留着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
血干涸了,味道也散了不少。
可是,那一幕却成为了叶浔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的坎,是心里的一根刺。
他合上门,深呼吸几次,才鼓起勇气再次打开车门。
“江序舟……”他喃喃道,手指轻轻抚摸过方向盘。
仿佛能够用这种方式,再次触碰到那个人的手。
可惜,时间不会回流,他也碰不到昨天那双紧握方向盘的手。
更加不能感受到江序舟的痛,和看见货车冲上来时候的着急。
叶浔简单收拾了汽车,发现属实没有什么收拾的必要。
汽车里面太干净了。
干净得好像江序舟早有打算一样。
他最后合上车尾箱的手抖了一下。
这里的阳光怎么如此炙热?
他办完手续,匆匆回了医院,在走到小花园的时候,莫名停了下来,坐在长椅。
阳光毫无遮拦地笼罩他的全身。
叶浔莫名想起以前自己特别喜欢拉着江序舟出门晒太阳。
江序舟的皮肤苍白,常年犹如薄薄的一层初雪,瞧得叶浔心慌。
但是江序舟并不喜欢这件事,他喜欢躲在阴凉处,看着爱人。
所以,叶浔记忆里的江序舟身影总是模糊,唯独那双眼睛极其的亮。
光撒进去,又溢出来。
他会靠在墙壁或树干上,抱着双臂,无奈浅笑:“……小浔,太晒了。”
“别晒太久,容易中暑。”
“进来坐一会儿。”
时隔多年未听见的话重新浮现出耳边,叶浔竟有些难以置信。
他原本以为这些早都被自己遗忘,丢失在时间的长河中。
记忆的闸门就此打开,那些散落的点滴回忆犹如流水般哗哗流出。
再也不停歇。
叶浔握住怀里的平安符,指尖划过塑料角时,没有留下一丝疼痛。
他抬起手,借着阳光打量这枚平安符——透明尖锐的塑料角被摸得圆润,没有半点毛边,淡黄的外壳融入阳光。
居然……有点眼熟。
这不是他送江序舟的平安符吗?
叶浔瞬间坐起,快速且颤//抖地打开外壳,去验证自己的猜测。
果然,这就是他送给江序舟的平安符。
这段时间江序舟不断受伤,他曾暗自吐槽过寺庙不灵,平安符无用,也曾怀疑过江序舟没有随身携带平安符。
他私心一直偏向于前者,因为那人向来都听他的话,珍视他给的东西。
万万没想到……
可是,江序舟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给他呢?
叶浔想不明白,他感觉按照那人的性格,不会将礼物转手送回,更不会将他的礼物送回。
他思绪似没有着落点的枯叶,被风吹得乱转,最后落在了——
江序舟将平安符给了自己,是不是等于为自己承担了相应的因果和伤害?
就是说,现在躺在ICU里生死不明的人应该是自己,之前后脑勺鲜血直流的人也是自己,眼睛失明看不见东西的同样是自己。
心脏猛然一痛,他弯下腰死死捂住胸口,本就又脏又皱的衬衣再次多了几道皱痕。
江序舟,你到底还为我做过什么?
可不可以起来,一个个告诉我?
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叶浔会等很久。
但是,他心甘情愿。
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欠江序舟太多太多,远远不是正德医院治疗费那么简单的事。
阳光化成针,透过薄薄的眼皮,用力刺进他的眼球,刺出几滴泪。
忽然,光暗了下来,有人站定在叶浔面前。
大脑的齿轮卡顿,他有那么一瞬间以为面前的人是江序舟。
因为他总是喜欢这样做。
用这样的方式去帮他遮挡阳光。
不止阳光,还有别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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