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叶浔有点忍不下去了,他转过身,堵在这对夫妻俩面前,“你们在说什么?”
“重复一遍。”
他想,自己的表情肯定特别难看,因为他看见这两人神色一变,嘴巴动了动,没说出解释的话。
“这里不欢迎你们。”其实,他并不想听他们的解释,继续冷冷开口道。
叶浔可不想让他们坏了江序舟好不容易萌发出来的求生欲。
江勇军低声:“我们就来看一眼小舟……”
“医生不给进去。”叶浔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们说话,“看不了。”
他自己都没办法进去,怎么可能轮到这两人。
梅月和江勇军对视一眼。
叶浔语气太坚定,整个人如同焊在原地的一堵墙,不允许他们靠近半步。
“请回吧。”他做了“请”的手势,“江序舟不需要你们。”
“就算他醒了,我也不会允许你们来见他的。”
江勇军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孩子,人总会犯错的嘛。我们来就是想要弥补当年犯下的错误。”
“小舟……”
“不许这么叫他!”叶浔警告道。
他满脑子都是那一句“小舟从此逝。”
逝什么逝。
江序舟永远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他肯定会长命百岁的。
“……我们想和他道个歉。”江勇军没改过来称呼,“既然你不愿意让我们见他,就拜托在他醒来的时候帮忙托句话。”
“告诉他,对不起。”
叶浔不为所动,沉默地看着这对夫妻走进电梯,消失在眼前。
他判断不出来这一番话是不是出于真心。
其实,他感觉很大概率是江勇军打出的感情牌。
叶浔给邬翊发去语音,简单说了这件事让他来的时候多注意一下,很快就收到对面的回信。
极短的一句话——
“我靠,又来。”
叶浔将手机收回口袋。
只要他和邬翊在,梅月和江勇军就别想靠近江序舟半步。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过后几天真的如江勇军所说,他和梅月再也没有出现过。
叶浔害怕他们会去找谈惠麻烦,还抽空回了趟乡下,确认奶奶相安无事才松了口气。
谈惠提出要他留宿一晚,叶浔欣然答应。
他仍然住在原来的房间,一进门就注意到书桌上摊开的相册。
谈惠也注意到了,她忙走上去边收拾边说:“这些都是舟舟小时候的照片。”
“这两天心慌得厉害,所以翻出来看看。”
“奶奶……”叶浔走到她旁边,压住相册,“我想看看。”
看看自己爱人小时候的模样。
“看吧看吧。”谈惠停下动作,“那时候没什么钱,后悔没给舟舟多留几张照片。”
“唉,那你慢慢看,我先去休息了。”
谈惠离开后,叶浔坐在床沿,一页页翻动着。
相册很薄,里面只有十来张泛黄的照片,大部分是证件照,还有两三张是入学照。
短短三十年,弹指一挥间过去,化成一本两分钟就可以看完的相册。
叶浔看了不下十遍,甚至一张张拍照存进手机。
小小的江序舟不光好看,瞧上去也有点好玩。
就是太瘦了,感觉身上都没有几块肉。他板着个小脸,倔强地看着三十年后的爱人。
叶浔拍完最后一张照片,拉开书桌抽屉,准备将相册收好。
忽然,一个熟悉的暖宝宝闯进他的眼睛。
谈惠不喜欢收这些小破烂,能丢的东西基本都丢掉,而且她也注重自己孙子的隐私,不会乱动江序舟的东西,就算动了也会第一时间放回去。
那这个暖宝宝……是江序舟放的?
叶浔仔细回忆了一下。
上次他和江序舟回来,貌似确实因为后者胃疼而拿了片暖宝宝。
江序舟居然都没舍得丢?
叶浔有点震惊,比知道真相时更加震惊。
这一片暖宝宝仿佛是江序舟思念的载体,是记录叶浔心软的证明。
叶浔丢掉僵硬冰冷的暖宝宝,收好相册,走到床边摁下录音键——
“我看见你之前私藏的暖宝宝了。”
“不要它了。”
不用要这份证明,以后我会一直对你心软,也会一直在你身边。
所以,你要我就足以。
叶浔抬眼望向黑色的夜空,以及繁星。
“江序舟,我好想,好想你。”
这是他两周以来,说过的最多遍的一句话。
但是,任凭叶浔说过多少遍,心中的想念都没有半点缓解。
不停蔓延,不停挠着他心中的软肉。
他松了录音键,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天临走前,叶浔给江中扫了墓,拜托爷爷保佑保佑江序舟。
随后,告别谈惠,赶回医院。
*
一周后。
叶温茂顺利出院,江序舟状态基本稳定,脱离ECOM,家属可以进ICU探望。
叶浔送完父亲回家,正好赶上邬翊出来。
“来得刚好。”邬翊刚换下防护服,取了纸巾擦掉一脑门的汗。
“嗯。”叶浔没有多说话,而是立马套上防护服,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这次终于不用隔着玻璃看江序舟了。
虽然很激动,却又在准备接近病床前放慢了脚步。
他害怕。
大脑分析不出来其中的原因,只是下意识感到害怕。
明明他见过浑身是血的江序舟,也见过躺在病床上江序舟。
可是,叶浔还是害怕。
也许是怕这人见过自己后,彻底断了念想吧。
他垂着头往前移了几步,听见自己的声音——
“江序舟,我想见你了。”
“好久没有一起去海边了,等你病好以后,我们去海边露营吧。”
录音里的叶浔被乍然涌来的情绪呛咳几声,声音沙哑且无奈,他呼出口气。
似自嘲的轻笑,又似对抽泣的掩盖。
“怎么办呀,我真的好想你。”
叶浔呼吸一滞,被自己之前的话带了进去。
他鼓起勇气,抬起头,认真看向病床上的人。
江序舟又瘦了很多,一眼扫过去几乎看不出被子下还有一个人,连半点起伏都没有。
要不是心电监护仪上有数字在跳动……
叶浔走近了些。
江序舟已经不能平躺了,对于普通人来说舒服的睡觉姿势,对于他而言,只会导致呼吸困难。
甚至产生生命危险。
他只能安睡在摇成半高的病床上。
再近些。
能够清楚看见江序舟身上数不清的管子。
粗的,细的……
各种不同颜色,不同功能的药液纷纷流向这具身体。
他的脖子侧面,手臂都扎了留置针,胸口贴着的胶布上沾着凝固的血块,整个人苍白脆弱,犹如破碎的瓷片。
拼不起来的那种。
床头的小狮子不辞辛苦地播放着录音:“……序舟。”
这是分开四年后,叶浔第一次叫这个称呼。
“江序舟……”叶浔颤//抖地开了口,“我来看你了。”
他说完这句,便伸手关掉喋喋不休的录音,此后又是一片寂静。
之前对着录音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结果到了人跟前,大脑就成了空白,什么都想不到,什么都说不出来。
阳光透不过厚重的玻璃,留不下暖意,甚至有些阴冷,耳边皆是仪器的滴滴声。
绝望与希望并存。
叶浔感到身后有凉风经过,缩了缩脖子,到一旁的凳子坐下来,张了张嘴,话尚未说出来,就先露出个苦笑。
“何必呢,江序舟。”他眼角再次湿润起来。
这段时间,眼睛就像个时不时开闸的大坝,突然间就会湿润。
“为什么要救我?”他半仰起头,却仍然死死盯住床上的人。
叶浔在每个睡不着的深夜都会想,如果受伤的是自己,会不会早就转入普通病房了。
毕竟,自己的身体素质比江序舟的好,也没有什么基础病,撞一下不会有什么大碍,最主要的是——
他有牵挂。
有牵挂便会有希望。
有希望就会醒来。
如果受伤的是自己的话,叶浔想,或许会好受很多。
身体上的疼痛可以用药物缓解,可是心里的痛会长久伴随,并且随着时间而不停加深。
叶浔的心脏被愧疚、思念、自责等等一堆情绪挤压,呼吸从疼痛的缝隙中缓慢透出。
没有人回应他。
他最盼望能见到的人困在梦境之中,最盼望能听见的声音卡在呼吸机之下。
“江序舟,以后别救我了。”叶浔用力闭了闭眼睛,“我的意思是,我们都不要受伤。”
“太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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