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今安接过“方子”,转手送到陆健面前:“二叔,这已经是我给您寻的第五个方子了。可惜前面几个似乎都没什么太好的疗效,希望这个能助您早日康复。”
陆健的面色本就不佳,如今生生扯出个笑更是难看,他在陆今安的手上轻拍了两下,接过“方子”,送到自己的秘书手中:“有劳小安了,下次我们再一起喝茶听戏。”
说完,他不再停留,即便腰背疼痛,也强行将脊梁挺得笔直,带着一身压抑的怒气,转身快步离去。
女秘书拿着“方子”跟了上去,直到拐过了走廊转角,四下无人,她才轻声问:“陆总昨天根本就没和您一起喝茶听戏,您刚才为什么不当场揭穿他?”
“揭穿他?”陆健慢慢放缓了脚步,左手扶上了后腰,“他想在众人面前演一出‘合家欢’的戏码,我要是当场冷了脸,岂不是显得我气量狭小,连晚辈的一点‘孝心’都容不下?”
女秘书将手中的纸包往前一送:“那您可以当场拆穿这里面根本不是什么方子啊,陆今安哪次给我们的东西,不都是随手拿来的垃圾。”
陆健缓缓回头,看向女人:“如果这次的纸包里,真的有什么‘方子’呢?即便没有,他那个忠心耿耿的秘书,也会立刻站出来,把‘准备不周’的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将陆今安摘得干干净净。在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上和他纠缠,徒惹笑话,何必呢?”
他的目光慢慢落下,轻飘飘地瞥了一眼那个纸包:“打开看看,这回里面又是什么狗屁玩意儿。”
对折的纸一掀,露出里面叠着的白色手帕。
“手帕?”手指一挑,女秘书看向手中的东西,她在手帕的一角看到了一个用银色丝线绣成的字,“……骆?”
陆健的目光也随了过去,在看清那个字后,他轻轻一怔,略作思忖,一把将手帕抓了过去,凑到眼前仔细端详:“这是……骆世安的东西?”
“骆世安?安捷物流的董事长?”
“没错,骆世安有个习惯,他的私人物品上,大多会有特殊的标记。我曾经和他吃过一次饭,那天他散了袖扣,挽起衬衫袖子时,我无意中瞥见他袖口内侧就绣着这个‘骆’字。”他将手帕几乎凑到眼皮底下,“就是用这种银线绣的,一模一样。”
女秘书更加困惑:“陆今安把骆世安的私人物品当‘方子’给了我们?这是什么意思?”
陆健沉吟了片刻,慢慢说道:“骆世安是商场上一只真正的老狐狸,他手里握着的安捷物流,是省内唯一能在体量和资源上与赵家抗衡的企业。陆今安这小子,他这是在向我们亮牌,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他不但即将成为赵家的‘乘龙快婿’,还不知用什么方法,和骆世安扯上了关系。”
陆健捏紧了手帕:“陆今安无非就是想让我们忌惮,让我们清楚地知道,以我们现在掌握的实力和资源,已经再难与他争锋了。”
“这……”女秘书面露难色,“陆董,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宋闻呢?还没找到他吗?”
“没有。贺思翰那边只说宋闻被公派外出,去处理陆今安的私人事务了。我也私下打过宋闻的电话,但一直无人接听。”
“加紧联系到他,”陆健语气坚决,“我必须用他,敲开林知弈那扇门。不是只有他陆今安一个人,会找外援。”
“是。”女秘书肃然应道。
……
走廊的另一边,也是无人处,陆今安问身边的贺思翰:“刚刚你给陆健送了个什么玩意儿?”
贺思翰保持沉默,没吭声。
陆今安将目光送到了自己秘书的身上:“我摸着纸里挺软的,手套,鞋垫,还是卫生巾?”
贺思翰的唇角抽动了一下。
“一块手帕。”他终于惜字如金地吐出答案。
陆今安一嗤:“你还怪讲究的,包里还装手帕。”
贺思翰眸子一垂:“不是我的,一个老王八蛋的,正好送给另外一个老王八蛋。”
陆今安刚想问是哪个老王八蛋的手帕,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前方的会客室,透过半透明的玻璃隔断,看到了里面坐着的男人。他面色骤然一紧,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成了拳。
“把肖医生请进我办公室。”他对贺思翰吩咐道,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
不像陆今安眼中只有一人,贺思翰在会客室中还看到了第二个访客,程嘉树。
“程少爷呢?”
“让他回去。”
……
移开了佛龛上的七八条烟,将放在窗外喂鸟的香炉取了回来,插上三支高香,陆今安对着关二爷拜了三拜。
做完这些,他才回身陷入了宽大的办公椅中,手微微一抬,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肖医生,喝茶。”
坐在对面的男人落座已经五分钟,喝了两杯上好的龙井,他有些搞不懂这位之前要求疗养院定期汇报情况的陆总,今天为何如此沉得住气。
将茶杯向旁边一移,他说:“陆总,因为一些私事,我擅自提前了会面时间,抱歉。”
陆今安手中揉着一根烟,轻轻“嗯”了一声,他垂眸看向手背上的两处烟疤,好半晌儿,才像下定决心一般,说道:“开始汇报吧,宋闻他这两天在疗养院……表现的怎么样?”
“表现的……”对面的男人也打了个磕巴。
陆今安心中一凛,揉着香烟的手指顿然停下,烟沫子簌簌而落。
像是整理好了语言,对面的男人续上了后话:“宋先生表现的应该算挺好的,没什么过激反应。”
手指骤然一松,陆今安长长出了一口气。
随后又觉得不对,他列举着所有预想中宋闻该有的反应:“没有什么过激反应?他没有闹着要出来?没有伤心难过?没有痛苦愤怒?甚至……绝食抗议?!”
“啊?”姓肖的医生轻轻一怔,随即摇头,“没有,宋先生这两天作息规律,早睡早起,积极配合……呃,‘治疗’,情绪挺稳定的。”
“……真的?”陆今安有些难以置信。
“真的,我还录了一段视频,陆总要是不信,可以亲自看看。”
手机递到陆今安的面前,屏幕上的暂停画面,是宋闻靠在床头上,专注地看着一本书。
还没碰到手机,陆今安的手就一抖,害怕似的,他将手又缩了回来,踟蹰片刻,用桌上的湿巾将手掌、手指反复擦了干净,才再一次缓缓伸出手,郑重地接过了手机。
屏幕亮起,视频开始播放。
阳光从窗外洒入,落在宋闻身上,让他看起来柔软又明亮。
靠着床头,他捧着一本书,看得专注。偶尔,他会抬手拂开落在额前的碎发,指尖上的动作十分轻柔。
陆今安太熟悉那种力度了,宋闻也曾经轻轻拨开过他的发丝。
在十六个小时火车的漫漫长夜里,他疲惫地靠在宋闻的肩膀上假寐时;在公园里洒满阳光的长椅上,他看向飘在头顶的气球时;在一同看着老电影,自己偶尔垂眸的瞬间,那只手总会穿过他的发丝,极轻地拨动一下,让他舒服一些或不再阻隔视线。
记忆的碎片,此刻随着屏幕上宋闻轻柔的动作,扎进陆今安心口最柔软的地方,泛起密密实实的疼。
陆今安暂停了视频,他需要一点东西来麻痹这种疼。然后,那只几乎揉烂的香烟,被他放进嘴里,点燃,吸了一口。
反复过了三五口,陆今安才再一次按下了播放键。
窗外的树枝已秃,柳条随风晃动,一道道阴影落在宋闻的身上,像是变形的囚笼。
视频中的青年看起来那样脆弱,仿佛一折即断,却又在这种被困住的处境中,展现出惊人、沉默的韧性,和随遇而安的平静。
他似乎怎样都能活下来,陆今安想。
一分五十三秒的视频,陆今安反复拉动着进度条,一遍又一遍地看。
他的目光黏在屏幕里的青年身上,连眨眼都舍不得,脊背慢慢弯了下去,想离屏幕更近一点,眼角不知何时染上了红意。
“陆总。”
直到对面的男人出声提醒,陆今安才恍然惊觉,自己已经将这段短暂的视频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
他没有将手机还回去,而是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说话时,用的也不是询问的语气:“肖医生,加个微信,麻烦你,把这段视频传给我。”
直到视频存进了自己手机,陆今安似乎才终于想起了此次会面的“正题”。
他重新挺直了脊背,交叠起双腿,将香烟送入口中,拿回了属于汇森总裁的架子:“现在,汇报一下,‘矫正’的效果怎么样?”
“效果……”对面的医生再次打了个磕巴,“我们已经按照陆总您的吩咐,买来了市面上经典的言情小说,让宋先生一本一本地读,以此用来纠正他不健康的婚恋取向,那些书……宋先生挺爱看的。”
“挺爱看的?!”陆今安惊讶地摘了烟,“你们买的是言情小说吗?写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谈恋爱的那种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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