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句话却无比真实地在他耳边回响,甚至连说话人皱着鼻子、一脸嫌弃的表情都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一股烦躁感油然而生。他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用力按了按眉心,试图将那不受欢迎的声音和画面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然而,越是压制,那记忆就越是清晰。
他甚至想起了自己当时的回答,那句带着调侃的、轻描淡写的承诺。
傅为义缓缓放下手,沉默地凝视着昏暗中的天花板,戒指分明地硌着掌心。
许久,他才嗤笑了一声。
真是见鬼。
*
傅为义最终在病房里待了五十九小时。
在第三天早上,他被医生允许离开。
周晚桥全程陪着他,真的像是个照顾受伤的孩子的家长。
对孟家的闪电战并没有因为傅为义的受伤和周晚桥的缺席而耽搁。
等他们回到公司,报告已经呈上:
针对孟氏核心业务板块的收购已经尘埃落定,其名下多数优质资产已被我方强制接管。
虽然孟家最大的债权方,那家神秘的海外基金,以及其他几家趁火打劫的本地家族,在混乱中抢走了一些非核心地产和子公司股权,但大局已定,整体收益仍在预期之内。
三天的时间,足够傅为义把生活的中心重新放回到事业中。
若不能做到,他会鄙夷自己。
悲伤和困惑都是无用的情绪,只会彰显自己的无能。
在三天的时间里,除了分析孟尧最后所说的话,和表情所代表的含义,傅为义还着重思考了,孟绍铭所说的话。
在上船之前,孟绍铭和孟尧有一段不算长的对话,大部分内容傅为义都没有听清,只听见孟绍铭陡然加重的那半句“给傅家兢兢业业做了多少脏事”。
脏事?
傅为义自认是一个有商业道德的人,虽然称得上心狠手辣,但是从不在商场上做违法乱纪,天怒人怨的“脏事”,更不用说借孟家的手。
傅振云也一直这样教导傅为义。
却没想到,他自己是那个做了脏事的人。
孟家的核心文件,在孟氏申请破产保护的当天,就已经在傅为义的手中。
他的团队第一时间进驻查封了孟家的总部大楼,以及服务器机房和档案室,防止文件被销毁。
现在傅为义要做的就是,从这些文件中,找出他想看的,他父亲究竟借孟家的手做过什么。
尤其是......和虞家的合作。
在知道兰倚的去世时间之后,傅为义查过傅家的文件,时间段在二十年前到三十年前。
团队表示,这期间,傅家和虞家的合作都正当且共赢,没有丝毫能称得上“脏”的东西。
他那时便怀疑父亲是通过其他渠道和虞家做了不可告人的合作,如今看来,极有可能就是通过当年刚刚借着傅家的劲起来的孟家。
他让技术团队搜索了孟家二十年前到三十年前的项目文件。
两天后,还真的有了结果。
为首的数字取证专家将一份加密报告投射到巨大的屏幕上:
“傅总,按照您的指示,我们搜索了对应时间段的数字档案。直接搜索虞家或相关合作项目,没有合适的结果,可能是敏感信息都已经没处理过。”
“于是我们改变了策略,主攻财政。”专家切换了页面,一张复杂的资金流向图出现在屏幕上,“我们对孟家的财政数据进行了一场检测,最后锁定了一笔可疑的现金流。”
“从二十六年前开始,孟家以‘慈善’名义,连续六年向一家注册在海外群岛的基金会捐款,数额巨大,超过当时孟家的合理投资范围。”
屏幕上,一条红色的线条从“孟氏”出发,蜿蜒指向陌生的基金会。
“这条线索并不直接,但是顺藤摸瓜,发现这家基金会的最大投资项目——”
“是虞家的慈善业。”
第34章 吊着
还真的被傅为义找到了问题。
原来他的父亲, 也很有可能是这桩旧案的参与者与知情者。
到底有多肮脏,他才会连傅为义都不告知?
傅为义挥挥手,说:“文件留下, 你们做的很好, 下去休息吧。”
他翻了翻孟家如今留下的文件,信息都处理得很干净, 恐怕真正的内幕都已经被清洗干净。
虽然又抽到了一条线索, 但是要深入到得到答案, 傅为义还需要更多时间。
思考间, 傅为义下意识地摩挲着指根的戒圈,这些天来,戒指的存在感鲜明, 傅为义很难忽略。
就像孟尧。
傅为义极力让生活恢复寻常,但是短短数月, 孟尧却在他的生活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嘴唇上的伤口已经结痂, 孟尧的葬礼会在三天后举行, 他的话却如同咒语,时时在傅为义心中响起。
愤怒与烦躁无处宣泄,罪魁祸首已经死去,不像孟匀的死, 有人供傅为义发泄怒气。
心中烦躁越发,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边, 俯瞰着脚下流光织就的城市星海, 开了点窗,点了烟。
“为为,你怎么还在这里抽烟?”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推开,周晚桥走了进来。
看见周晚桥, 傅为义下意识灭了刚吸了没几口的烟,说:“怎么了?”
“该回家吃晚饭了。”周晚桥走到他面前,因为烟味微微蹙眉,然后把窗开的大了一些。
冷风灌进来,冲散了室内的暖意。
周晚桥垂眸,问傅为义:“怎么还带着这个戒指?你打算一直带着吗?”
傅为义走了几步,把半支烟扔进烟灰缸里,说:“孟尧要我记得他。”
周晩桥跟到傅为义身边,抓起傅为义的手,碰了碰那枚戒指,明白了傅为义的意思。
片刻后,他才抬眸,确认道:“你就打算......用这种方式记住他?”
傅为义说:“不然呢?真的为他......守寡?”
周晚桥说:“这才像你。”
他上前一步,将刚才被他开到最大的窗户,缓缓关上一些,凛冽的夜风重新被隔绝在外,烟味散尽,室内温暖。
“人死了就是死了,再怎么怀念都不会回来,不如......在意身边人。”
他的声音在密闭的室内越发清晰。
傅为义的指尖轻敲着身侧,似乎若有所思,而后他挑眉,说:“在意身边的人。”
“你是想我在意你吗?”
周晚桥轻轻笑了,指节柔和地碰了碰傅为义的侧脸,贴着无菌纱布的伤口下方,说:“也不是不可以。”
而后,他的手撤开,对傅为义说:“走吧,回家吃饭了。”
“家”。
周晚桥非常喜欢说的词。
“早点回家。”
“回家吃饭。”
“别玩的太晚,记得回家。”
“又要我催你回家。”
“快点回家,为为。”
诸如此类,周晚桥说了很多年。
从替傅振云带话开始,到傅振云死后,他固执地把那座坐落在湖畔的空旷老宅视作他和傅为义的家。
与周晚桥的交换开始于傅为义的十七岁,第一个条件就是,“这一年每天都回家吃晚饭,不回家时要和周晚桥说明情况,周晚桥酌情同意”。
彼时,傅为义有求于人,捏着鼻子同意了这个要求。
周晚桥倒是对这个交换非常重视,除了忙得抽不开身的时候,都会回家,与傅为义在餐桌前见面,像真的家人一样,谈论一天发生的事情。
傅为义过去的理解是,周晚桥这招非常高明,真的让傅为义和他的关系不知不觉亲近起来。
如今想来,却像是......一种执念。
来源于一个自幼失去家庭的孤儿。
因而固执地希望傅为义与他构建一个新的家庭关系,自己履行保护者的家长义务,获得完整的、稳固的“家”。
这样想,会让傅为义觉得周晚桥有点可怜,也有点幼稚。
“走吧。”他说。
餐桌上,傅为义和周晚桥提及了他今天发现的孟家的投资。
周晚桥也颇为重视,让傅为义明天把文件也给他看看。
“你有什么猜测吗?”周晚桥问傅为义,“对二十年前的......脏事?”
傅为义在大脑中罗列现在的线索。
癫痫集体发作,精神创伤,疗养院,孤儿院。
“针对儿童的虐待。”傅为义做出了第一个猜测。
“又或者是......某种试验。”这是他的第二个猜测。
“也可能是,某种集体化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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