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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莛作弦_比格咬键盘【完结+番外】(49)

  只是他那时沉湎于杜若贴近他时滚烫的脸颊和眼睛。

  杜若安静沉默着却心声沸腾,被道琴奇怪地询问起异样的神色时,也只是躲在了柳方洲的肩膀后面。

  第二天一早,道琴的知了笼子就惹出来了麻烦。

  晚上还和柳方洲说着寒蝉不鸣的事,然而清晨时一整个笼子里的蝉齐声作响,本来蝉鸣就尖锐聒噪震得人头疼,密密麻麻七八只集在一起更是刺耳。开训的小锣嗡的一敲,墙根传来嗡嗡嗡更多的响声,连绵不绝。

  本来列队准备练嗓的生徒们登时笑成一团,清早起来好不容易整顿好的精神,也稀里哗啦散了。

  来监督徒弟们晨训的张端火冒三丈,捏着鼻子把藏在队伍末尾打瞌睡的道琴揪了起来,让他对着墙吊嗓子,一定要把蝉声盖过去才算亮。又被抓到了犯困打盹,早饭也被免了。

  “道琴,你昨晚还说秋蝉吃不得呢,这不也让你吃着了。”柳方洲站在院墙边压腿,把长腿搭在窗台上俯身下去,一边轻松地对道琴说。

  “——什么?”道琴偷眼觑着张端走远了,才敢转头问柳方洲。

  “我说,让你吃着苦头了。”柳方洲说着自己笑了起来,“这可吃饱了罢?”

  “就知道柳师兄没什么好话。”道琴苦着脸转回去,继续对着墙咪咪啊啊地吊嗓子。

  “什么没好话,听我说。”柳方洲招了招手。

  道琴将信将疑地凑过去。

  “前日夜戏回来买的枣花酥,还有半盒在我那东厢房窗户边,桌子上放着。”柳方洲对他说,“你的早饭不是成了西北风?快去拿了吃吧。”

  “柳师兄你今早真奇怪。”道琴摸了摸肚子,还是信了他。

  “快去吧。”柳方洲拍了拍道琴的脑袋瓜,又偷眼觑着旁边的杜若,自己回头继续练功了。

  柳方洲这一早的表现属实异样。平日里他的玩笑话最多也是省下给杜若说,今天一早却格外话多,左顾右盼地停不下来。

  这会儿功夫劈空把项正典练着的短枪夺在手里,那会儿功夫给时喜讲一讲《打棍出箱》这出戏是什么故事,又跑到旦角练功院子门口问李叶儿,知不知道《虹霓关》最早是谁编成的京戏。

  “这倒是奇怪了,柳方洲你是吃了道琴逮的季鸟儿不成?”项正典狠狠搓了一把柳方洲的后脑勺,“一睁眼嘴就没停下,这么聒噪!”

  “道琴自己都没那个口福,怎的轮得着我。”柳方洲把乱了的头发对着窗户理了理,装作无事发生似的转头就走,“项师兄,咱们再练一折《通天犀》去?”

  杜若刚刚唱完一折戏,微微气喘着坐到石阶上歇息,看着柳方洲说笑着离去的背影有些发愣。

  扑的一声,月亮门边的花树掉下来一片枯叶,恰好落在杜若肩膀旁边,才让他突然回过神。

  果然是秋意渐浓,草木都已经按照节律轮转,开始枯萎颓落。

  秋色弥漫,只不过这里有个人还在春情荡漾——杜若他自己。

  而柳方洲这一早为何如此活泛健谈,杜若心里也能猜出八九。毕竟昨晚那仓促的碰触,像湖面掷石一样使他心波荡漾,而许多的话仍然未曾说明,许多的心结也还未解开。

  也许是两情相通,师哥也稳妥着爱恋他?

  杜若想着想着便面红耳赤,怀抱里像是揣着一只小猫,细细碎碎地挠着自己的心底。

  几次都是师哥先对自己说明了什么,也许这次该自己向前回应。杜若把手指按在嘴唇上,又垂下了眼睛,暗地里笑话自己痴迷作态。

  坐久了腿酸腰疼,杜若拍了拍衣襟站起来,想转回隔壁院子找洪珠师父学戏。

  走过回廊,正巧瞥见一片深蓝色的身影,是柳方洲站在窗下练唱,所唱的是《牡丹亭》“拾画”一折。

  这一折所唱的是杜丽娘伤春而逝,柳梦梅无意中捡到她曾经的写真画像,一见爱慕而再三欣赏,颇有几分发乎情止乎礼的味道。

  李玉为他吹笛伴奏,笛声圆润悠扬,柳方洲穿着练功用的素褶子,素面朝天,仍然是倜傥风雅的玉面书生。

  他也很快留意到了杜若的身影,碍于师父在此,只是微笑着对杜若点一点头。

  然后继续着戏里的动作——柳梦梅闲步太湖石旁边,偶然捡拾到杜丽娘所留下的春容,一时间当作了观音画像,开匣细看,又自笑自唱,果真是个痴书生。

  杜若看着便移不开步子,于是安静地托腮坐在一旁,听着师哥唱那支“千秋岁”。

  于是柳方洲唱道:

  “小嵯峨,压的旃檀合。

  便做了好相观音俏楼阁。

  片石峰前,

  那片石峰前,

  多则是飞来石三生因果。

  请将去垆烟上过。

  俺头纳地、添灯火,

  照的他慈悲我。

  俺这里尽情供养,

  他于意云何。”

  似乎是觉察到了杜若的目光,他猛然转身,笑着对杜若一甩水袖,俯身再拜。

  “头纳地,添灯火,照的他慈悲我。”

  照的他慈悲我——柳方洲又有什么祈愿,要求他慈悲?他杜若又是什么精灵仙子,能圆他的祈愿?

  “师哥你做什么呢。”于是杜若轻轻摆手,对他摇头说,“你练戏要紧,别看我。”

  “我只是——我见着了活丽娘,就忘了那画像是在哪里了。”柳方洲挑眉笑着回答。

  又是说笑。杜若想瞪他一眼,还是因为李玉坐在一旁而不好动作,只把头偏到另一边,不去看他。

  而李玉还是像平常一样,眼看着到了中午歇息的点,慢条斯理吹完自己的笛子,闷头收拾起物什就走,也不管杜若的招呼。

  倒是给柳方洲和杜若留下了独处的空。

  柳方洲脱了练功穿的素褶子,随意搭在旁边的枪架上,又从窗台上拿过自己的茶壶,晃了晃往外倒了一杯。

  声训总是比身段轻松一些,看他还是面色如常,自然而然走到了杜若旁边坐下,捧着茶杯似乎在想着什么。

  杜若的脸又一点点热了起来,仍然保持着刚才托腮坐着的姿势,微不可查地往旁边挪了挪。

  “丽娘……不,是杜若。”他还在斟酌着如何开口,柳方洲先叫了一声,“杜若你是不是还在学着《冥判》,想来是项师兄的判官?”

  丽娘,杜丽娘。

  是戏里人的名字,而现在素面常服坐着的,只是戏外人杜若。

  仿佛银针刺穿头顶心,杜若狠狠打了个寒噤,睁大了眼睛。

  他的师哥无知无觉,仿佛还在戏里。可是杜若并没有和他对戏,一句无心之言却仿佛表露了什么别的事。

  ……

  你自个儿活在戏台下。洪珠师父板着脸说。

  所以你是想,柳师兄也只是和你搭档惯了,平时才那么亲密?李叶儿叹着气问。

  巧了,这里一个柳,那里一个杜。张端师父抱着胳膊笑。

  ……

  纷纷扰扰的声音在脑海里交响,纷纷繁繁的思绪在心怀底缠绕,杜若突然觉得心痛,他不知道原因,却疼得泪湿眼眶,再也不想思考更多。

  也许不是这样的……最后一个划过的想法还是侥幸。

  “柳方洲。”杜若认真地转过脸,黑亮的眼睛对上柳方洲的目光。

  柳方洲疑惑地沉默着,也看向他的眼睛。

  “你记得杜若要唤师哥,不是师兄。”杜若深吸了一口气,“可是却对着杜若唤丽娘——柳方洲,难道是真把自己当作了柳梦梅,真将戏里的情意当真了?”

  【作者有话说】

  季鸟儿:方言里称呼蝉的叫法。

  误会不会太久,本周就能解开!

  第60章

  一夜冷雨过后,天气骤然转凉。院子里的花树尽数零落,散落了一地的叶子。

  清早起来就听见刷刷的扫地声,出门看是时喜拿着一把扫帚,把石砖地扫得尘土飞扬。杜若摇了摇头,努力想把思绪放得清明一些。

  今天原本要去昌福记拿前几天新订的两双绣鞋,下午在聚芳戏园又有日场的戏,不过是一折《贵妃醉酒》,没什么要紧的。

  ……不是和师哥的对戏,没什么要紧的。

  恰好时喜在这里,今下午是他为自己的贵妃配一个高力士。

  好了杜若,现在去拿扇子来吊嗓子,清清静静躲到吃过早点,也不会再和师哥碰上面——为什么要躲?又不是杜若的过错。

  可他总觉得自己哪里错了。杜若低下眼睛叹了口气。

  昨天他那样问了一句,便仓皇转身想走,不敢去看柳方洲的神情。

  而柳方洲似乎也怔住了,泥塑木雕一样在原地枯站着。

  他站了许久——一直到项正典经过时疑惑地询问,柳方洲才失魂落魄地回过身,佯装镇定地抬起步子要走,又原地绊了一跤,练戏时用的画轴骨碌碌滚落在地上,露出半幅美人脸。

  “哎呀,这么不小心。”项正典伸手去扶住狼狈的柳方洲,转眼又看到地上的画,“这‘写真’的画眉目里也不像杜若,你倒是真像丢了魂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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