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带她回宿舍先休息一会，实在不行就去医院。”
杨青萍慢吞吞站起身，王田田趁机系紧她腰间的外套。
“血……”章乒在后边观望许久，本就忧心忡忡，看见杨青萍凳子上的血迹更坐不住了。
江宁恍然大悟，从口袋掏出一沓卫生纸，铺在凳子上又扯了几张本子的纸页，没有血渗出他才停手。
“老师，我背她去医院吧。”章乒拧着眉头，迈开腿就想往杨青萍离开的方向去。
“站那儿，站那儿！”江宁匆匆喊住他，章乒没听。
江宁吩咐旁边的女同学包着纸页把凳子上的东西收拾好，不是他不想顺手做了，他一个男人确实有点不方便。
然后他拔腿就撵上章乒，扯着他的校服外套。
“你先别急。”
“她都流血了，还不急？你不是圣母吗，这时候不管了？”章乒攻击性依然强劲。
江宁叹口气，扶着墙说：“咱没上过生物课？”
“……高一学过，不是那块料。和这有什么关系？”
“总之……就是她没事，回去换件衣服，休息会儿就好了。”江宁弯弯绕绕的话，好像让章乒明白了点什么。
他脸霎时间红了，垂下头：“我知道了，我去给她接点热水去。”
江宁呛他：“人家王田田不会接啊？还是宿舍楼没热水用得着你大老远雪中送炭？哦不是，趁火打劫。”
章乒晃悠着腿，把墙都踢出来个圆黑的鞋印：“那我能干什么。”
江宁挡住他，阻止他继续凿壁：“回去老实上课，好好记笔记，顺便给她写一份呗。”
章乒瞬间站直了身子：“江老师，你不是圣母玛利亚，你是智慧女神……男神。”
江宁推着他往回走：“信不信我给你希腊神话扔了……”
章乒也没回嘴，路过杨青萍的位置自然而然地拿起她的笔记本。
江宁又夺回，看了眼扉页的署名。杨青萍的字和人一样，瘦挺清秀。
“你那跟狗尾巴甩出来似的字，就别往人家本子上写了。”他又瞥了眼章乒的字：“做事周全些，她要是介意你乱动她东西怎么办？”
“行吧，我给她誊抄在纸上。”章乒老实坐回位置上。
江宁把杨青萍的本子放回原处，抬头看见焕穿着短袖站在后排往外看。
除了叶子枯黄的几棵树外，江宁没看见旁的。
他问：“看什么呢？”
焕：“王田田刚扶着杨青萍过去。”
“杨青萍应该没什么事，不用担心。”江宁手放在焕的肩头。
焕瞄了眼见周围没人注意他们，就没撇下江宁的手：“嗯，快上课了吧？第一节是你的课。”
“上复习课，我先让他们自己做手里的练习题，等等田田他俩吧。”
话罢，江宁动身在黑板上用粉笔唰唰写下练习册的页码，又悄悄来到焕身旁，暂替王田田成了他的同桌。
静谧的教室里，只剩学生们笔在试题上摩擦出的声音。他们也不能说话，在焕的笔记本上写字交流，恍惚间江宁仿佛回到了他上学和朋友传纸条的日子。
江宁在本子上画了个让焕不明所以的玩意儿：“OvO.”
焕：“干什么？没事别浪费我本子的纸。”
江宁：“QAQ，别这样嘛，趁着这个机会我再教你练练字，你看咱俩现在的字一个像大人一个像小孩。”
焕：“可你昨天说你是小狗，zuōzuōzuō”
江宁：“嘬……你拼音学挺好。”
焕：“好的谢谢，嘬嘬嘬。”
江宁扭过头横眉怒目：“再逗我，我就生气了。”
焕和他对视，握紧笔画了个瞪着眼竖着耳朵的小狗并在后边批注了两个字：“江宁。”
江宁被戳中笑点，小狗画的实在滑稽，耳朵像两根刺，眼又圆的像纽扣。
他眉眼弯弯：“正经的，我写几个笔画你跟我学。”
江宁把横竖撇捺镌刻在纸上，焕反复临摹，歪歪扭扭的，他的笔画总在不经意的位置波折一下。
江宁等他写完揶揄：“你的手开震动模式了？”
焕斜他一眼，写了个圆乎乎的又龇牙咧嘴的“滚”字，每个撇和捺都抻长了手。
江宁环顾左右，无人抬首。他拢过焕，手覆在焕的手上，握住笔杆。
他耳语：“我教你。”
江宁的手干燥而温暖，中指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轻蹭过焕的指头。
焕的身体绷紧了一瞬，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江宁手指的力度和温度，那是一种不容置疑却又带着安抚的引导。
江宁的拇指轻轻压在他的食指指节上，调整着他僵硬的手型。焕就由着他摆弄，由着他握着自己的手，写下彼此的姓名。
江宁继续写，他想：“写个‘永’字吧，永既概括了大部分笔画，又是永远的永。永远。”
两人离得近，呼吸都缠绕。
焕的手几乎没使力，他分神用目光勾勒江宁近在咫尺的侧脸。阳光给专注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染上金黄，也让亲密无间的手影投在米白色的纸张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王田田站在自己的桌前，她声音微小：“老师？”
江宁的手指应声抽搐了一下，笔尖在“永”字的最后一笔上划出了一道突兀的墨痕。
他连忙收回手，起身腾位置，结果对上王田田那张堆满笑的脸。
第二十五章 因果
她放慢速度用口型说：“我懂，我什么都没看见。”
江宁没顺着她的话，避重就轻撂下一句：“回来了就好好上课吧。”
他坐在讲台上瞅了眼，杨青萍还没回来，只好让他们继续写练习题。江宁自己也捧着册子开始做。
他高中时最喜欢上的就是语文课，那一篇篇冗长的阅读是他乏味学生生活的调味剂，他一读再读的熬过的时间也像他窃来的快乐。
此时他略读过文章，在原文圈画出答案的出处，功利性地做完题，他才开始细读文章，从头到尾，字字斟酌。一篇《十八岁的李响》看得他忽觉脊背像被木槌敲打，眼眶发热。
直到尖锐的下课铃声把他从魔幻现实主义的革命世界里拉出，他合上本子，匆匆离开。
江宁面朝天空，自己看了这么多年的书却依然会为文字一再动容，他一时不知该笑自己青山不改，还是该哭自己多愁善感。
他在操场绕了数圈，镂空的围栏，他一掀开眼皮就能看见外边破败的光景，正烈的阳光仿佛在炙烤他，在惩罚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校长推着个大音响，慢慢悠悠地走来。
“江老师，散步呢？”
谁会顶着个大太阳散步，也就那群学生一会儿要顶着大太阳跑操了。
江宁帮他把音响推到旗杆下，江宁看着这个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校长，我一直不明白一件事。”
校长眯着眼笑出褶子：“什么事？”
江宁问：“你为什么要办这个学校？”
以校长的能力想走早就走了，可又是什么让他自掏腰包苦苦支撑这个学校。
他猜测过许多答案，却还是想亲耳听当事人的回答，尤其是现在。
校长敛容只说：“因果。”
这个回答让江宁出乎意料，什么是因什么是果？如若建校是果，那因是什么，如若建校是因，那果合该是行善积德了。他脑海闪过那座佛龛，越发觉得扑朔迷离。
江宁试探地问：“您不是教政治的吗，怎么还想皈依佛门了？”
校长摁开音响，一阵令人精神抖擞的音乐把他的困惑掩埋，他捂着耳朵逃回了屋里。
再出门已是晌午，食堂中午的生命体征维持餐远远比不上焕做的饭，江宁有时候都纳闷食堂阿姨是不是早餐铺子出来的，食堂只有早饭是好吃的。
江宁端着餐盘，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特立独行穿短袖的人。
“焕，你吃的啥呀？”江宁落座在焕对面。
焕：“我让阿姨随便给我打的。”
餐盘里满满当当的都是肉，红烧肉和只有几根绿的辣椒炒肉。
江宁瘪嘴：“原来学校食堂也刷脸。”
焕疑惑：“刷脸？我不懂什么意思……就是阿姨说我太瘦了，让我多吃点。”
“那你吃吧，我给你盛点汤去，这些有点油。”
江宁还记得焕上次吃糖醋排骨难受的模样，他尽量不让食堂阿姨的好心好意恰得其反。
食堂有绿豆汤，还有玉米面的粥，江宁各盛了一碗。
他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你想喝什么？”
“都可以，看你。”
“……”江宁把绿豆汤推到焕面前，相比较而言，绿豆汤更清新爽口些。
江宁一边吃饭一边用余光瞟焕，生怕他突有不适。
江宁撂下筷子托着头看腮帮子鼓囊囊的焕：“你脸好像比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圆了点。”焕细嚼慢咽地吃完，盘子里只剩几片辣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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