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焕突然开口，“谢谢。”
江宁转过头，看到夕阳的余晖为焕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谢什么，”江宁回答，“以后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回程的路上，焕靠在车的窗边，手中还拿着那辆自己做的小木车，时不时用手指拨动一下轮子，看着它转动。
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
江宁盯着身边的焕看。
要是世界上真的有时光机就好了，他想穿梭回焕的童年，早早地找到小时候的焕，带走他和他的妈妈，让他们免于遭受那些苦楚。他们幸福美满，自己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他的竹马。
然后，他会带他去所有这样的地方，让他像其他孩子一样放肆地笑、大胆地尝试，让他相信自己是值得所有美好事物的。
这个念头没什么实际用处，甚至有些伤感。但江宁看着焕手中那辆随着车身微微晃动的小木车，看着他那双映着窗外流光溢彩的眼睛，还是忍不住这么想了。
迟了这么多年，还好，现在他们还是相遇了。以后的每一天，他都希望能够像今天这样，为焕补上一角曾经缺失的童年，一点一点，直到那些空洞被温暖的记忆填满。
车驶入小区停车场时，焕已经微微瞌睡，手中还握着那辆小木车。
江宁唤醒他：“到家了。”
焕迷迷糊糊地下车，手里的小木车脱落掉到地上。
江宁给他捡起来，另一只手还挂着两人做的茶杯蛋糕。
“没事，我给你拿着呢。你走就行。”
回家这段路，江宁一直跟在焕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开了门江澹热情地把焕迎进去，江宁拿着焕做的蛋糕递给了江澹，一听是焕做的，不重样的夸奖像礼花似的散了漫天。
江宁不吃味，他们欢欢闹闹地像一家人的样子是他想要的。焕不再孤独，他妈妈也高兴，两全其美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可焕自己不愿意仅仅待在家里当一个吉祥物。
第五十六章 压岁
除夕这天，江宁白天又往返在小姨家和自己家。奇怪的是焕出去的比他早，回家比他还晚。
江宁问他，他只是说出去闲逛。毕竟他是一个四肢健全，头脑正常的成年人，江宁也不能限制他什么。
傍晚，江澹和焕在矮桌上包饺子，饺子皮是用蔬菜汁染过的，五颜六色。江澹解释是因为江宁挑食的习惯，一时改不过来，蔬菜又健康，索性他们每次包饺子就都多了个染色的步骤。
焕闻言笑了笑，江澹嘴上不饶江宁，心里总还是惦念他。
江澹清洗干净几枚一元硬币，塞进了饺子里。
“欢欢，你们那边有这个说法没？”
焕刚包好一个绿色的水饺：“嗯？”
“吃到硬币预兆你下一年会有好运气。”
“好像有吧。”焕眼神闪躲，他过年的时候怎么会吃得上饺子，被刘良剥削的人是没有节假日的。
江澹注意到他失落的神情，悄悄在有硬币的饺子上做了个标记：“那咱俩多塞几个进去。”
被指使出去买饮料的江宁刚进门，就看见矮桌子边全神贯注的两人。
“有我帮忙的地方吗？”
“你不添乱就挺好的了，欢欢，快包好了，你和江宁看电视去吧。剩下这点儿我自己来。”江澹回答。
央视春晚按时开播，江宁倒了三杯饮料，两杯放在两人面前的茶几上，一杯放进厨房，江澹的手边儿。
“煮个饺子，还能渴到我？”江澹失笑。
江宁退后两步：“润润嗓子，这样你新一年还能有力气说我。”
江澹作势要拍他，手伸到一半又笑着收回：“臭小子，快出去吧，别在这儿碍事。”
饺子煮好后，江澹端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元宝上桌，但她没端到饭桌上，而是放在了茶几上。
“边看边吃吧。一家人也不讲究了。”江澹拍了下江宁的肩膀。
江宁明了地站起身，走到阳台。小小的供桌上摆着果品和水饺，香烟缭绕中放着两位老人的牌位。按照惯例，烧纸磕头后，母子二人回了客厅。
焕正在用筷子翻动饺子，防止饺子沾底。
“欢欢，让你等久了吧。”江澹抖动了两下盘子。
焕：“没有。”
“妈，你这次没往里塞硬币？”江宁大马金刀一坐，已经连续进食了好几个水饺。
江澹笑而不语。
“放了啊，我看着阿姨放的。”焕夹了个饺子，没蘸醋就往嘴里送。咬的第一口就被咯到了牙。
江宁抽了张纸把硬币放在上边，调侃道：“还是我们姜欢运气好。”
然后，一顿饭吃下来，那张纸上堆了七八个硬币，只有一个是从江宁的“虎口”逃出来的。
江宁瞄了眼自己的妈妈，心里和明镜一样，这是老母亲给他的安慰奖。
此时，焕沉浸在江澹时来运转的祝贺里，丝毫没有察觉出不对劲。当然，也不会有人来拆穿江澹的心思。
刚放下碗筷，窗外便传来“咻——啪”的声响，烟花在夜空中绚烂绽开，紧接着，四面八方都响起了鞭炮和烟花声，除夕夜的高潮终于到来。
“走，下楼看烟花去！”江宁拉起焕。
江澹也穿上外套，笑道：“今年咱们也凑个热闹。”
一家人下楼，融入小区里热闹的人群中。
夜空烟花照得如同白昼，孩子们笑着闹着跑来跑去，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和浓浓的年味。
焕仰头望着漫天华彩，眼底映照着璀璨的光芒，江宁站在他身侧，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烟花接连不断地绽了许久，仿佛周遭的一切都隽永。
直到新年的钟声响彻，电视里如往年一般回荡着李谷一老师的难忘今宵，焕才惊觉这是2012年，但玛雅人预言的末日没有到来。
热闹过后，他仍然可以蜷缩在被窝里酣眠。
夜色深如巨渊，家里和外边都静悄悄的。
江宁有守岁的习惯，他轻手轻脚地推开书房的门，本想找本之前没看完的书打发时间，却被床上的景象绊住了脚步。
焕睡着了。台灯还亮着，床头放着一本漫画书，大概是他的睡前读物。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蝴蝶似的阴影。他的被子盖得不算严实，一只手腕露在外面，自然地搭在枕边，手指微微蜷着。
江宁的心一下子软得像一汪水。他悄无声息地走过去，蹲在床边，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份安宁。目光细细描摹过焕的睡颜，落在那只伸出被子的手上。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极轻极缓地，用自己的指尖托起了那只微凉的手腕。焕的指尖无意识地动了一下，但没有醒来。
江宁低下头，就着台灯温暖的光线，端详起焕的掌心。他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抚过那几条主要的线。
那道深刻而绵长的，是生命线，蜿蜒着没入腕际；旁边那条清晰而笔直的，是智慧线；还有……
江宁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将自己的手掌贴了上去，掌心相对，纹路相贴。
这一贴，他才直观地感觉到，自己的手比焕的要大上一圈，手指也更长一些，能轻易地将焕的手包裹住。
他生出了一丝欢喜，他的手是不是能一直握紧焕的手。紧紧包裹住的时候，就像洋葱那层无甚色彩的干枯表皮，守护他内里鲜艳脆弱的芯。
他在原地蹲了很久，忽然想起什么，走到客厅翻箱倒柜，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后，又回到书房。
江宁把焕的手臂放回被子里，掖好被角。然后，塞了一张粉色的纸币到红包里，又把红包压在他的枕头底下。
这是他给焕的压岁钱。这个经历了太多不堪的人，其实也只不过是个刚过十八岁没多久的孩子。
一个念头从江宁的脑海里蹦了出来，焕之前过得那么苦，是不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认真给他压过一次岁，没有人郑重地为他祈愿过新岁的平安顺遂，所以他生命里的风雨才总是肆无忌惮？
这想法太过感性，太过幼稚，江宁自己缓过劲也不免觉得荒谬。
压岁钱怎么可能真的驱邪避灾？它挡不住世间的恶意，也抚不平过往的伤痕。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这样做了。
别人小时候有的，焕也要有。
别人小时候没有的，他也想让焕有。
江宁又添添补补了一块。他粲然一笑，拿好书，关掉台灯，蹑手蹑脚地离开书房。
江宁回首望着黑漆漆的一片。
做个好梦吧，亲爱的小孩。
第五十七章 初一
天色刚透出些灰蒙的亮光，窗外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便猛地炸响，此起彼伏，恨不得将天都掀开。江宁瞪着俩熊猫眼，窝在沙发上，被这声音吓得一激灵。
他揉着太阳穴抬起头，恰好看见焕已经穿戴整齐，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围巾遮住了下半张脸，正轻手轻脚地准备开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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