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他犹豫多久，房间门就被敲了几下。
“那个，是我，我昨天来过的。”林小奇的声音隔着门传来，“你还记得我吗？”
有更多的奖状被撕了下来。
“你的家人说希望我能陪你聊天，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你希望我来陪你吗？”
纸上有回应，只有一个字，答案是“嗯”。
林小奇盘腿坐在地上，他盯着门缝，等待下一张纸的到来。
“你说不了话吗？”他问，“你是哑巴吗？”
不是。
“好吧，那只有我一个人讲话，很奇怪。”
不奇怪。
“你生了什么病。”
我出了车祸，腿受伤了。
“那也不至于不出门吧。”
很多人在可怜我。
林小奇没有立刻回复，他有点懂了，门里面的这个人也许真的需要帮助。
“我也不喜欢被可怜，那种感觉真讨厌。我们的物种明明一样，只是地位高低不一样，为什么总是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你觉得自己被怜悯？怎么会这么想。
“不然他们为什么无缘无故对我好，我没有什么他们可图的吧。”
原来是这样，周越礼懂了，林小奇不明白了为什么会觉得别人在怜悯他了。
因为他失去了分辨“爱”和“怜悯”的能力。
林小奇并不可怜，他很可爱，值得很多人惦记和喜欢。
于是周越礼写下这些话。
“我和你的情况并不一样。我生来就是健全人，在经历车祸后残疾，我失去右腿，在很多人面前行走不正常，但我并不觉得可悲，因为我有的是能力证明我自己，比行走能力更重要的是我的生存能力。”
“我永远无法再成为过去的我自己，这是终身的，旁人觉得可惜的，他们觉得可怜的。尽管我不喜欢这样，但我会当做看不见。”
“不过我拥有能区分好可怜和坏可怜的能力，他们不能混为一谈。”
“你想说，我要区分对我的好怜悯和坏怜悯吗？”
“好的怜悯，就是喜欢的意思。”
“所以他们是喜欢我吗”，林小奇问，周越礼，周媛，店长，陆河，还有卖饺子的大叔，“他们要爱我吗？”
喜欢和爱又是两回事了。
“这我又要怎么区分。”
只喜欢那个人对自己是这样，对别人不这样。
第35章
关于喜欢和爱的区分，林小奇想了非常多。
他不介意周媛对其他更多的年轻人更好，卖饺子的老板给其他人剩饭，店长要求其他人获得更好的未来，陆河照顾其他的员工，还有赵忍给别人做晚餐。
但他有点不喜欢，周越礼连续点其他人的单，或者邀请其他人来他家里打扫，睡在他的床上。
“我到底是讨厌他，还是爱他？”
林小奇想不通，他跑了，和周媛的病侄子请了假，跑回到了公司楼下。
他冲到咖啡厅去，陆河的旁边站着新的店员，原本属于他的制服穿在别人身上。
“小奇？”陆河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新店员不解，这位是谁，他凑到陆河的耳边问：“你和他认识吗？”
“他是以前在这里工作的。”解释完陆河就到后厨去叫店长，“你等我一下。”
新店员主动上前和林小奇打招呼：“你怎么不在这里工作了，这里很好啊，有五险一金，店长也很贴心，经常给我们放假。”
林小奇没有回答他，只是等待陆河的继续出现。
店长和陆河一起从休息室走出来，他也惊喜的不行：“小奇，你去哪了，为什么不见了？”
“你找到新工作了吗，过得怎么样？”
店长，陆河，还有新店员，他们三个站在一起，是相当的和谐完整。林小奇曾经的位置被代替了，可是他并不觉得失落。
“我有了新工作。”他说，“我过得很好。”
他看见自己还在员工介绍栏那一行，业绩虽然没有在增加，但他感到很开心。
“谢谢你，店长。”林小奇握紧拳头，“也对不起，我不该擅自跑掉，我知道你之前留下我……也许是为了我好。”
“这都没有关系。”店长重复地说着，“只要你现在过得好就行，我们欢迎你回来。”
“不，我不会回来了。”
他要离开了，他时间很少，要在夜晚来临之前把曾经的路线走一遍，幸好他已经很熟悉了。
林小奇来到了小吃店，周武在那里看报纸，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周武面前，他大喊：“你是不是喜欢我！”
周武又惊又喜，这大傻孩子说什么呢，他想说不是，他这一辈子都没对任何人说过什么喜欢，可是他也害怕林小奇又玩什么不见或者逃跑。
没有办法了，硬着头皮上吧，周武闭着眼说：“是啊，咋地了。”
林小奇连忙倒退三四五六七八步，原来是真的！
他们，他们真的是喜欢我吗？不是可怜我，嫌弃我，施舍我吗？
那周越礼呢？
他掉头就跑，可是能跑到哪里去，又要去周越礼的家里吗？
不行的，因为林小奇已经非常严肃地拒绝了周越礼，但凡是一个有自尊的人，被那样对待了，都无法接受和原谅的。
去不了的，林小奇永远没有办法光明正大地验证这个答案了。
而且他怎么能忘，他是去惩罚周越礼的，难道要因为所谓的“爱”，就忘记自己的本意，放弃从前的一切吗？
林小奇坐上了回赵忍家的公交车，他不会再去寻找关于周越礼的答案了，让这一切结束吧。
没等他找到座位坐下，肩膀就搭上了一只手。
“你这孩子，你耳朵坏啦！”周武要累死了，他跟了一路，也叫了林小奇一路。不过林小奇怎么叫都没反应，周武也被很多人当做神经病。
“哎，人家以为我是跟踪狂耶！”周武瘫在座位上，他当兵这么多年居然在这个小孩面前甘拜下风，“你脚上装风火轮啦！”
林小奇没说话，他低着头，有点不敢面对周武。
“你在害羞吗？”周武疑惑，“你耳朵超级红。”
林小奇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反应，明明是周武更奇怪吧，莫名其妙地追上来，之前还大声表白。
“哎哟，你这个人，你大方一点自信一点。”周武用力拍拍林小奇的巴掌，“你偷着乐吧，我头一回和人说喜欢呢。”
“这样好奇怪。”林小奇摸摸自己的耳朵，“就是被人喜欢。”
一阵沉默袭来。
“我没有被人喜欢过。”周武抱着手臂，他不知道这辆车要去往哪里，他只是坐着，想和这个小朋友说说话。
“我的两个侄子和我关系很差，觉得我很凶。两个妹妹也是，不太亲，她们两个关系更好一点。虽然我们每周都要打视频电话，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队伍里也是这样，我没有朋友。我爸是大官，所有人叫我关系户，可我不甘心。凭什么因为我的父亲就要歧视我，我无法选择我的出生，那为什么要我承受未来。没有任何福利我可以享受，反而因此我遭受更多白眼。”
“我告诉我自己，没有人喜欢我也可以，我喜欢我自己就行了。军旅生活二十年，我都是这么过来的。”
林小奇觉得他有点认同周武，这个男人身上有种孤独求败，领悟深刻的力量，让他很向往。
“直到有一天我停止了这样的生活，因为我爸死了，他突然死的。留下很多钱，还有我的两个妹妹，两个侄子。这个家需要我站出来，无论他们喜不喜欢我，我都要存在，给他们提供庇护和力量。”
“但我还是希望他们……可以都喜欢我一点。”
毕竟喜欢是一种正向的情绪反馈，只要你获得了，无论是否自愿，是否接受，都会让你的多巴胺丰富，让你的人生浓墨重彩。
林小奇放松了他的嘴角，他终于可以对着人类，说出一些往事。
“我以前也没有被人喜欢，反而被很多人不喜欢。”林小奇似乎已经不在意那些过去了，“我一样长到了现在这么大。”
“我知道世界上有很多人，他们以爱为生，以自己被不被喜欢为生，没有得到那些就活不下去了。这和我所学到的相反。”
“我的人生一直因为被很多人讨厌，被很多人憎恶，拼命挣扎到了现在。”
公交车在行驶着，乘客越来越多，有年轻的，有年长的，林小奇和周武分别对应其中的两位。在其他乘客纷纷转头寻找座位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同时站起让位。
潜意识里他们都觉得自己很坚强很伟大，完全相反的生存理念其实让彼此有着奇怪的见解。
“我跟着你不是为了告诉你我的过去。”周武扶着公交车的把手，“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或者为了我……我爱的人们做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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